解析神奇米卢成功之道

    1992年8月，伦敦希斯罗机场。

　　神情冷漠的海关官员翻动着米卢递过来的南斯拉夫护照，那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各个国家的签证。他要求米卢再次重复回答他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美国国家足球队主教练，来这里观看英超联赛。”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打消英国人的疑问，他不得不回到办公室请示上司。迎着周围投来的探询的目光，米卢无奈地苦笑。这是南斯拉夫内战愈演愈烈的年代，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正在对南斯拉夫施行经济制裁，难怪英国人怀疑他的身份。

　　回到家，他申请改变国籍，在墨西哥居住了20年的塞尔维亚人米卢正式成为墨西哥公民。他能更轻松地申请签证，带领美国队飞行集训了。他几乎把家搬到了美国，他在那里买了两个房子。美国人让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强者的含义，然而他对美国人又爱又恨。

　　在他的书房里，摆满了关于如何取得成功、如何做一个优秀领导者的书籍，作者是清一色的美国人。他几乎背得出所有文字。美国著名橄榄球教练伦巴蒂的名言让他受益颇深，将手表拨快15分钟，那是伦巴蒂时间，从执教美国队开始，他—直延续这样的习惯。

　　他称手下弟子为“那帮无知的小子”，美国人对于足球的认识简直接近于零，很多人还是“半路出家”，他不得不从头教起。美国人十足的个性也让他感到头痛。他严肃地告诉一头飘逸长发的拉拉斯剪掉长发，拉拉斯大叫，“这是美国，这是我的私事！”不过，几个月后，他还是听从了教练的建议，他当上了队长，成为米卢最器重的弟子。

　　米卢也从美国人那里学到了他们敢于自我解嘲的勇气。拉拉斯的房间内挂着一张印有米卢照片的大海报，他给他画上了一撮山羊胡。在他接受欧洲电视台访问的时候，这张照片被录了进去。米卢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那盘录像，在一场国际友谊赛开打前，更衣室里，他把录像放给全队队员，然后和他们一起大笑。

　　同样是在更衣室里，1994年世界杯，美国队与哥伦比亚交手前，当酷爱足球的前国务卿基辛格问他能不能赢球时，他回答，“那当然，我都赢了三个世界杯了。”

　　他一直认为，在他执教的所有队伍中，美国人的心态是最好的。他曾用史泰龙的《洛基》教育墨西哥球员，也会用讲述橄榄球队故事的《热血强人》激励中国人，但在美国，他从来不需要这一切。尽管技战术上可能稍嫌稚嫩，可他们在球场上根本不会在乎对手是谁。他们永远要争取胜利，从不愿意接受平局。在过去的美国职业联赛里，即使是平局也要用点球分出胜负。

　　那么，他是从何时开始有些“讨厌”这个他曾经获得巨大成功的国度呢？

　　1999年，米卢在纽约经历了执教生涯中最大的滑铁卢。他率领的地铁明星队连续14轮不胜，这几乎是美国职业大联盟里的最高失利纪录了。他自嘲地跟太太玛丽亚说，即使换了她做主教练，可能都会赢上几场。

　　缺乏优秀的队员是米卢一贯的解释。不过，如果考虑到当时发生的美国轰炸贝尔格莱德这一事件背景，就不难理解他那时的心境了。姐姐米莲娜和大哥米勒什的家都在贝尔格莱德，他却无法和亲人取得联系。他的每一天几乎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

　　一年后，当他带领中国队在贝尔格莱德与南斯拉夫队比赛时，看到轰炸过后的断壁残垣，游子米卢唏嘘不已。

　　2001年5月，北京，中国足协会议室。

　　“小组赛我们取得了六战全胜的成绩，顺利出线，说明过去一年多的工作是有成效的。”中国国家队主教练米卢结束了他的发言，一年的工作总结他讲了不到20分钟，关于领导要求详谈的小组赛暴露的问题一个字没提。

　　对面的足协官员面面相觑，足协主席打破僵局，“那么，备战计划呢？”米卢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全在这里面。”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让领导们满意，他们开始下命令，要求他在十强赛开始之前再考察一些新的队员，战术打法上也需要改进。米卢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你们打过世界杯吗？我经历了四次。”

　　在这个为世界杯等待了44年的东方国家，相同的反问他重复了无数次，当球迷喊他下课时，当记者批判他的用人时，当领导们对他的技战术训练发表意见时。

　　他不在乎别人说他“顽固自负、自由散漫”，他也不会毕恭毕敬地全盘接受领导的意思。十强赛前两个月，他不顾足协官员的禁令，私自跑到阿根廷观看世青赛；所有人都为孙继海鸣不平，可他就是不让他打主力。

　　他早就习惯了批评甚至谩骂。哥斯达黎加媒体将这个在世界杯前从未带领队伍赢得一场比赛的教练称为“小丑”、“白痴”，可一夜之间，他变成了“魔术师”。尼日利亚人打算在世界杯第一场对西班牙的比赛中场就炒掉他，然而上半场他们踢成了1：1，比赛以他们的胜利告终。米卢换上尼日利亚人的长袍，接受他们的欢呼。

　　在洪都拉斯，当地俱乐部教练联合起来排斥这个外乡人，而在他将队伍带进世界杯预选赛第二轮的时候，他们又呼吁与他续约。外乡人的回应是，炒了洪都拉斯的鱿鱼。

　　对于为何他深受老百姓爱戴却总是不招领导喜欢，米卢似乎从来没有深究其中原委。“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何况如果我自己高兴，也让球迷感到快乐，为何要改变呢？”

　　这就是他的方式，博拉的方式。凭借这样的方式，他走了90多个国家，打了300多场国际比赛，谁有资格批评他的训练随意，总结他的功过是三七开还是四六开？他最欣赏美国歌手弗兰克-辛纳屈的《My Way))，那仿佛是他一生的写照。

　　“为什么不看看我给你们留下了什么？”参加1998年世界杯的美国队中有8名主力来自4年前米卢的队伍；在普马斯俱乐部被米卢挖掘的桑切斯和内格雷特成为世界级球星；两度率领哥斯达黎加队参加世界杯的主教练吉马良斯正是米卢当年的弟子；而中国队的现役国脚中有7人来自他六年前曾经组建的队伍；尽管从阿尔萨德黯然下课，但目前的卡塔尔国家队中有6名萨德队队员，包括一名他从二线队提拔的16岁的年轻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他，”拉拉斯对美国记者这样评价米卢，“你必须努力揣摩他的方式，尽管那种方式看上去不可思议，可只要你坚持，就一定会有回报。”   

　　2003年10月7日，在米卢离开中国一年之后，他特意回来赶到沈阳，在五里河体育场外国家队的巨大雕像下拍照留念，回忆当年出线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有些人忘了’而我没有。”   

　　2008年6月，米卢在天津水滴体育场，跟自己昔日的弟子邵佳一、李霄鹏一起观看中国队世界杯小组赛对阵卡塔尔和伊拉克，眼睁睁地看着中国人再一次梦断世界杯。两个月前，他还在和老朋友马克坚探讨如何击败卡塔尔人。

　　伤心、失望，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在那个失败的晚上最终转化成愤懑，“必须有人为这一切负责，应该有人为此要进监狱。”他曾在这个人口众多的东方国度体会到了最大的幸福喜悦，因为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被老百姓的微笑包围，即使在西藏布达拉宫游览时，那些身穿黄袍、嘴里念念有词的僧人也会小声地相互转告“看，那是米卢、米卢”。

　　最近几年，米卢每年都要回中国看看。多少次，举着摄像机狂拍的他都会感慨中国的飞速发展。坐在鸟巢里，观看奥运会开幕式，那一刻的自豪骄傲是发自内心的，仿佛他也是这个国家的主人。然而，对于中国足球，他似乎越来越看不懂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突然醒来，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多少次，在不同的地方，他都曾有这样的感觉。好一会，他才回想起昨晚的抽签仪式。

　　半年前与伊拉克解约的米卢是国际足联邀请的嘉宾，而更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在这个足球圈大腕汇集的时刻露露脸，让人们知道他正闲着，运气好的话说不准就能找到一份工作。2004年北京亚洲杯期间，他在特鲁西埃的引见下认识了阿尔萨德俱乐部的老板，当场签约，拿到了执教以来最丰厚的薪水。

　　带领伊拉克队参加联合会杯，只签了不到三个月的合同，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博拉还活着，依然精力充沛、依然幸运神奇。虽然，那一次幸运之神并未过分地垂青他们，但伊拉克人能在斗牛士的脚下仅仅输掉一球，已经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米卢拒绝了伊拉克人续约的请求。直到离开南非时，他也难以理解这些来自中东地区的民族。站在训练场上，主教练米卢经常可以目睹如下片段——队员之间由口角到推搡，最后发展成群殴。他的老助手、从中国队就开始跟随他的智利人胡里奥曾经有一次冲进他的卧室，疯狂地大喊“我要辞职”，这位在法乙、西甲和香港联赛闯荡过的足球人一向精明随和，在和伊拉克人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几乎被逼疯。更何况，伊拉克人并没有南非世界杯的入场券。

　　始自1986年的世界杯之梦延续至今，65岁的米卢仍然不愿醒来。“没有人爱我了，博拉被遗忘了。”这些日子他经常感慨。尽管他的世界杯纪录无人能及，尽管他已走遍世界，可他不甘心就此退出舞台，他总是期待着下一站。挑战、新鲜、刺激，是他游走江湖的动力。而缺乏一个强大的背景作为后盾，也是他始终漂泊的原因。

　　并不是没有人“爱”他，匈牙利、保加利亚、厄瓜多尔、泰国都找过他，哥斯达黎加人也想让他再次接手国家队，复制20年前的辉煌，他没问条件就一口回绝。为何？答案非常简单：这些球队都不具备冲击世界杯的实力，而他要的是一击命中。实力稍强的伊朗队也曾经打过他的主意，但条件没有谈拢，何况他不喜欢那个仿若“与世隔绝的地方。

　　至于塞尔维亚……他的内心极为矛盾。他太了解这个民族了，他们具备出色的运动天赋，他们争强好胜，但这样的心态发挥到了极致而扭曲变形，成为致命的弱点。德里纳河畔的墓地里耸立着成百上千个石碑，那是塞尔维亚与波斯尼亚冲突中死去的人们，其中便有小时候跟他在街上踢球的伙伴。

　　在开普敦，他碰到了现任塞尔维亚主帅安蒂奇——同样来自拜依那巴斯塔的老乡、曾经执教皇马和巴萨的名帅，他们的友谊从很早就已开始，延续至今。两人在国际象棋盘上厮杀了几盘，他听着安蒂奇抱怨跟加纳分到一组，因为那支队伍的主教练是他们的老朋友、曾经在国安作助理教练的米奇。

　　然后，安蒂奇向米卢发出了邀请。他希望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友给他做顾问，而那也是足协主席卡拉蒂奇的意思。米卢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接下来的一盘棋，棋艺精湛的他再次获胜，“呵呵，不好意思，又把你打败了，哥们，作为补偿，我就答应你吧。不过，这都是私下里的，老朋友之间的，不涉及其他。”

　　抽签仪式两周后，卡塔尔首都多哈，米卢出现在卡塔尔申办世界杯的启动仪式上，他的身份是形象大使。

　　一只行李箱，一部摄像机，几门语言，博拉。米卢蒂诺维奇在世界各地行走，从一块球场辗转到另一块，尝尽成功与失败、天堂和地狱的滋味。“所有地方的人们都一样，他们只喜欢winner，如果你成功了，就进了天堂；失败了就下地狱。”他的下一站会是哪里？等待他的是天堂抑或是地狱？没有人知道。

　　他的故事像他脸上的皱纹一样多而深刻，他的身上有无数未解之谜。半眯着双眼，狡黠的笑容，他随便吐出一个，足以让你震惊失语。

　　为何中国队在2002世界杯上一球未进？因为那之前，他去见了上帝。上帝答应为他实现一个心愿，而他的唯一愿望是中国队在世界杯上要像卫冕冠军法国队一样所向披靡。

　　最终，米卢和中国人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