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夏天,为高丰文看家护院十二年的旺旺死了。
旺旺是一只狼狗。1997年的初秋,高丰文把它从北京带到了683公里之外的沈阳,然后又沿102国道一路向西,来到距市区14公里之外的胡台镇。1994的冬天,高丰文第一次来到这片“将下半辈子耗上”的土地,没有一棵树,枯败的野草从积雪中探出头来,呼呼的大风,将他一头白发吹得东倒西歪。
在那个冬天,所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看过这番景象后都会摇头。有的人忍不住会问,“高指导,你说这事能成吗?”
56岁的拓荒者
这事真成了。转过年来的5月18日,高丰文在这片荒地上成立了中国第一所职业足球学校:高丰文足球学校。
高丰文的老伴王秀文,曾经也认为这是“没谱的事儿”。作为1960年代辽宁女篮的领军人物,王秀文在48岁的时候就选择提前退休,回家照顾小孩。高丰文那时还是国家队的主帅,常年不回家。
“当教练的时候整天担惊受怕,还被人骂,受委屈,现在好不容易退下来了,就别折腾了。”她心疼老伴。
但是当王秀文看到丈夫“铁了心”之后,她就随高丰文来到了这片荒地。同为56岁的两位老人,开始了一场“足校拓荒”。
最大的困难是没钱。“我当国家队教练的时候,一个月才300多元的工资,哪来的钱?”高丰文说。
他拉下脸开始四处化缘。在拜访了大约30家企业之后,健力宝和蓝带两家公司同意赞助学校的建设费用。
筹足了建校资金,沈阳当地政府很快就把地皮批了下来,足球学校正式进入创办阶段。学校建设期间,恰逢沈阳市暴发特大洪水。王秀文经常拄着一根棍,行走在过膝深的水里,为装满建材的大卡车指路。后来,王秀文落下了做运动员时都没有患上的类风湿。
对于老伴的支持,高丰文笑着说“嫁鸡随鸡”,而王秀文则说这叫“嫁狗随狗”。
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座占地100余亩,拥有5块标准场地和一块室内场地,各种配套设施齐全的高丰文足球学校正式落成。这事真成了。
1994年,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甲A联赛正式开始。高收入的职业足球运动员,成为人们羡慕的对象。越来越多的家长们相信,“踢球,出名,挣大钱。”
“当时职业化刚刚开始,足球真是热啊,孩子们都想踢足球,最不愁的就是生源,家长也不计成本地培养,希望孩子踢出来,一旦踢出来,可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高丰文说。
那时,高丰文足校大门口经常停满了挂着全国各地牌子的汽车,最远的甚至来自新疆塔城。
最兴旺的时候,高丰文足球学校有400多名学员,5块场地被占得满满当当。每逢周四下午的训练比赛,有球迷骑摩托车从沈阳跑来看。
在他们注视的这群娃娃中,走出了陈涛、杜震宇、王栋,走出了30多名国家队队员,走出了120多名后来的中超、中甲球员。这所在荒郊上建起的足校,一度被视为“中国足球的黄埔军校”。
做校长不做主教练
足校的红火,让高丰文陆续给旺旺添了三个看家护院的伙伴,“一只狗看不过来了。”
高丰文觉得,自己离心底的梦想——“把队员送进国家队,让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近了。
这不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表态。熟悉中国足球历史的人都会知道一个词,叫做“黑色三分钟”。而它最重要的当事人,就是高丰文。
1989年世界杯预选赛,高丰文率领中国队冲击意大利世界杯。在与阿联酋和卡塔尔的两场比赛中,中国队分别在比赛最后三分钟被对手逆转,痛失出线权。
冲击世界杯失败之后,高丰文曾经收到过一封西安球迷的来信,信里夹着绳子和刀片。
他心里五味杂陈。“我能理解球迷,球迷都是可爱的,我们对不起这样的球迷,我也不甘心。”
“不甘心”成为日后高丰文创办足校最大的源动力。这被外界视为“换一种方式来实现未了的心愿”。
早在1984年,高丰文就曾经萌生过创办足球学校、培养青少年足球运动员的念头。
1984年,高丰文被足协派到法国学习。他参观了一家位于法国维希的少年足球学校。在足校走廊的墙上,他看到了一张该校毕业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叫做普拉蒂尼。
“中国为什么不能搞这样一所学校?”高丰文决意培养属于中国的普拉蒂尼。
而为什么选择沈阳,而不是在人脉资源更丰富的北京创办足校,高丰文承认,“我被一种场面诱惑了”。
“1990年代初期,全国的足球环境都很好,但是辽宁在全国绝对首屈一指。举个例子,下午放学之后,全沈阳所有的足球场、操场都被踢球的人沾满了,而且外面站着看的人比踢的人还多,这是一个很诱人的场面。”
高丰文面对的还有另一种诱惑:去职业队做主教练。
1994年5月,高丰文回沈阳看球,大连万达老板王健林亲自飞到沈阳,把高丰文接到万达酒楼,对他说,“我做梦都在想你做我的主教练。”谈了两天,高丰文还是拒绝了“比现在任何一个教练都要高的价码”。
后来发生的事情众所周知:王健林的金元政策让大连万达甲A十年七夺冠,主教练迟尚斌、徐根宝名利双收。
“我不想介入职业队,挣钱不是最重要的。”高丰文更愿意做一名足球学校的校长。
但是足校的孩子几乎都不喊他“高校长”,他们都喊他“高爷”。“听了心里舒服。”他说。
“高爷”的培养经
高爷允许队员们看电视,但是只能看一个节目,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
“那可都是国家大事啊,得了解啊,长见识啊。”他说。每天晚饭后,学校统一组织收看新闻联播,高丰文每次都是和学员们一起看。
有时候,学员会趁着高丰文出去的时候,换台看别的节目,被发现后免不了挨骂,“熊孩子,你还想不想练了?想不想进国家队了?”
好好训练,被职业俱乐部挑中,被出售,俱乐部扬名,进国家队——这是校长高爷的培养经,也是那个时期中国几乎全部民办足校培养学员的基本流程。
这一培养模式下最典型的例子是高丰文的爱徒陈涛。1995年,建校第一年,高丰文去鞍山挑选足球苗子。陈涛第一个被他相中。因为陈涛家境困难,爱才的高丰文只收了他三年总共8000元的学费。那时候,高丰文足球学校统一的收费标准是15000元/年。
1985年出生的陈涛被放在了小班(84、85年龄段),上午训练,下午文化课。81、82年龄段的大班则是上午文化课学习,下午训练。学员们的文化课学习都是在足校进行,教师都是从附近的公办学校里请来的。如果顺利完成学业,学员们能够拿到的是国家承认学历的职业中专毕业证书。
在全封闭的足校环境中,陈涛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玩命训练,耐心等待来学校挑人的俱乐部把自己挑中。
2000年,已经在高丰文手底下练了5年的陈涛,等来了第一次被挑选的机会。来自甲B的江苏舜天俱乐部一口气从高丰文足球学校调走了16个人,但是被公认为最具天赋的陈涛却没有被挑中,原因是没有得到高丰文的举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