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亚军是这样炼成的 足协全力支持成就女足辉煌

　　本报记者 徐宏斌

　　千万别以为，1999年世界杯亚军是轻松获得的。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后，孙庆梅、韦海英、周阳、施桂红等一批打主力的老队员都选择了退役，如果我们在接下来几年中的工作没做好，1996年奥运会亚军或许就是中国女足的最后一次辉煌了。但最终，我们还是在比赛过程和成绩上都得到了“完美”的评价。

　　1996年奥运会后，队伍进行了大换血，大批老队员都离开了球队，只留下刘爱玲、温莉蓉等少数几人。我和老马商量决定，开始重用和孙雯同年龄段的中生代球员，像赵利红、范运杰、白洁、王丽萍都在1996年后陆续打上主力，而刘英、金嫣也在一年后逐步成为球队主力阵容的一员。同时，我们对球员的场上位置进行调整，白洁从前锋改到左边后卫，刘英从右边前卫改到后腰。到1998年曼谷亚运会，中国女足的新一套阵容班底终于组建完成，这也是历史上最强大的一届中国女足：前锋孙雯、金嫣，中场刘爱玲、刘英、赵利红，后卫温莉蓉、范运杰、白洁、王丽萍，门将高红。当时独缺的一人，就是1998年底被老马大胆召进球队并委以重任的浦玮。在18岁的浦玮进队前，我们唯一不够稳固的位置就是右边前卫。随着浦玮的到来，中国女足终于可以整装待发了。

　　1999年

世界杯前，我们提出的口号是，“与欧美强队的较量，我们要在技战术上超越他们，要在身体对抗上不输给他们。”在技战术上，当时的中国女足已具备了可以战胜任何一支强队的实力。而为了进一步提高身体对抗能力，世界杯前我们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邀请男足来陪练，而且就让他们住进我们的基地。出征世界杯前我们一直在北京西山集训，当时我们将八一青年队邀请到了基地。平时训练，八一青年队队员和我们的队员混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女足队员的身体对抗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后来的世界杯上大家也看到了，在身体对抗上，我们并不输给欧美球队。

　　还需要提一下

阿迪达斯训练营。我们提前半个多月来到美国，驻扎在阿迪达斯的训练营里。因为有了半个多月的提前适应，我们很快调整好时差，并适应了美国的气候和环境。

　　曼谷亚运会前，我和老马被中国足协委派到德国科隆体育学院进修。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重点学习和研究了四后卫的阵型打法，学习了欧洲最流行的四后卫、中场双后腰且平行站位的战术打法。取经归来后，我和老马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讨论。多年来，中国女足一直采用菱形站位的中场，考虑到在前腰位置上的孙雯防守能力一般，中场中路的防守实际上完全依赖于刘爱玲一人。1995年世界杯，我们的进球数是11个，丢球数居然达到10个。最终，我和老马商量决定，从亚运会开始演练中场双后腰、平行站位的打法，同时确定了另一个后腰人选、跑动能力很强的刘英。经过一年时间的锤炼，1999年世界杯上，我们的进球数是17个，丢球数只有2个。要知道，我们的后卫线身高最高的才1.65米，平均身高才1.60米多一点。

　　1999年 铿锵玫瑰绚丽绽放

　　1999年女足世界杯，将永远铭记在老女足将士的心里。获得世界亚军后回到国内，我们受到了中央几乎各级领导的接见和慰问，在中国有哪一个体育项目、那一支运动队伍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啊。我们在自己的足球生涯里有这样一段幸福的经历，已经足够了。

　　中国女足和美国女足打进了决赛，在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这场比赛引起了两国的极大关注。我记得，比赛前两天，好像是凌晨四五点左右，王俊生敲响了我的房门，把我叫醒，急匆匆地对我说：“李必，快到我房间，领导有指示。”我来到王俊生的房间，看到老马和严仲坚已经在房里坐下了。等大家都坐定了，王俊生说：“中央领导来电指示我们，要求我们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不管结果怎么样，国家和人民都为我们自豪。而且，回去之后，领导要为我们庆功。”一席话，说得我们几个热血沸腾。尽管领导在决赛前给我们减压，可我们已经打进了决赛，而且决赛的对手是老对手美国女足，我们几个都憋着一股子劲要赢得冠军，大家也都期待着这场决赛的到来。

　　决赛当天的气氛，这一生都难以忘记。搞女足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比赛是下午5点打的，但是从上午9点开始就有人进入体育场了，所有人都把能在现场观看到这场决赛当作一件幸福的事。洛杉矶玫瑰碗体育场曾是1994年男足世界杯的决赛赛场，体育场可容纳10万观众，可是进场的观众人数多过了座位数，所以不少人是站着观看比赛的。

　　这次世界杯之所以引起这么广泛的关注，与美国对于这次比赛的成功运作和推广有很大关系。因为在世界杯前，美国足协就悄悄酝酿创办女足大联盟，所以，世界杯对于美国女足运动来说，是个非常大的契机。果然，世界杯在美国国内引起了强烈反响，踢球的女孩子一下激增了几百万。世界杯后，美国果然成功地创办了女足大联盟。当然，美国人也要感谢中国女足。因为中国女足在那届世界杯上表现出了非常高的技战术水平，并且以优异的表现打进了最后决赛，确保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支女足队伍会师决赛，让这次世界杯成为历史上最成功的一届女足世界杯。

　　1999年女足世界杯的巨大成功，不仅对中美女足，也对整个世界女足运动的发展和推广起到了深远的影响。遗憾的是，当美国人随后成功创办了女足大联盟联赛时，中国的女足运动却没能抓住这次历史契机，迎来新的腾飞。1999年世界杯后，老女足队员纷纷选择退役，中国女足逐步走下坡路，国内的“女足热”也逐渐降温。最终，中国女足一蹶不振，国内的女足运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很遗憾，可能今后若干年内，中国女足都无法重现1999年世界杯时的辉煌了。

　　大滑坡 从2000年开始

　　很多人说，中国女足的大滑坡是从1999年世界杯后开始的。其实不然，中国女足真正的大退步，是从2000年悉尼奥运会后开始的。

　　1999年世界杯后，中国女足获得了长达三个月的休息调整。三个月后，在暂时远离荣誉和鲜花后，以1999年世界杯班底为主的中国女足重新集中，备战2000年悉尼奥运会。当时不少队员都憋着一股子劲，期待在奥运会上圆一回世界冠军梦。然而东道主把我们和美国、挪威这三支当时世界上最强的女足球队分在了同一个小组。我们和美国队打平，只要最后与挪威战平就可以出线。遗憾的是，我们输掉了那场比赛，没能小组出线。比赛结束后，很多队员都哭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中国女足的辉煌时代，彻底结束了。

　　2000年奥运会后，首先是高红、刘爱玲、温莉蓉退役——中轴线的四名队员，一下子走了三个。其他略年轻一些的队员因为伤病、年龄等因素，状态也开始走下坡路，并陆续选择了退役。中国女足为何出现如此大的滑坡，而且多年来一蹶不振？我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首先，因为老一批队员太过优秀，年轻队员失去了获得锻炼的机会。随着老队员的陆续退役，年轻队员显然无法挑起大梁，出现了人才上的断层。其实我们在1999年之前就想过培养年轻队员，每次参加集训的队员中也都会有一些年轻队员。但因为老队员比年轻队员优秀很多，再加上中国女足一直有打比赛、取得成绩的压力，因此只能使用那批优秀的队员。或许这也是足球的规律，某一代太优秀了，往往容易出现接下来的青黄不接。此外，1999年后，国内赛场的确也没有出现太多好的苗子。看现在的国家队，张鸥影回来后，尽管体能不如以前了，但在技术和速度方面，还是比年轻队员要出挑。要知道，在我们那批中国女足，张鸥影还只能打替补啊。

　　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女足这些年的发展太不稳定，急功近利的思想太重，没能提供一个健康、稳定的发展环境。这些年来，教练一个接一个地换，用人和战术也变来变去，导致中国女足不是原地踏步，就是后退，很难有长足的进步。

　　此外，我觉得近几年来，中国女足舍弃了自身的特点和传统优势。中国女足必须走“快、灵”的路子，必须重视队员的技术能力。发展思路没有和中国女足自身的特点、潜力相吻合，自然要走弯路。

　　再有，中国女足最近几年的成绩一直很糟糕，也极大地挫伤了队伍的信心，导致了恶性循环。

　　足协全力支持 成就女足辉煌

　　中国女足在上世纪90年代的辉煌，离不开中国足协领导的支持。这里，我有必要提一下曾经先后主管中国女足的三位足协领导——年维泗、孙宝荣、王俊生。我深有感触的是，这三位足协领导对于中国女足的发展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而且，他们为中国女足的发展创造了积极而又稳定的生存环境，杜绝了很多外部不利因素的干扰，确保中国女足能够健康、平稳地向前发展，并取得了后来的辉煌。

　　年维泗

　　一年外汇全给女足

　　早期的中国女足，由当时的足协主席年维泗直接主管。那时候中国女足刚起步，但老年就已经开始重视女足。

　　我印象最深的是1991年女足世界杯。那时候，国家体委每年会向足协分配一部分外汇额度，主要用于国字号运动队的外出访问比赛。但是，在1991年中国女足备战世界杯的这一年里，年维泗几乎把足协所有的外汇额度都用在了女足身上，我记得那一年中国女足先后去了很多国家拉练比赛。中国女足那时候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孙宝荣

　　坚决抵制不和声音

　　马元安上任后，在足协专职副主席王俊生的安排下，中国女足由当时的足协副主席孙宝荣主管，一直负责到1995年世界杯结束。1995年世界杯上，曾发生过一个不太和谐的插曲，正是被孙宝荣给“打压”下去了，确保了中国女足获得世界第四的好成绩。

　　这届世界杯，足协组织了国内女足教练观摩团，全程跟随中国女足。第一场小组赛，我们碰世界冠军美国女足。上半场比赛结束后，我们1比3落后。半场落后两个球，我们教练组也有一定压力。中场休息时，看台上的教练观摩团中有人发出了怀疑和不屑的声音，这些声音后来被媒体报道出来，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后来，孙宝荣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他把观摩团的所有教练召集到一起，批评了大家不团结的做法。并且，孙宝荣作出决定，接下来的世界杯行程中，不允许教练观摩团与国家队有任何的联系，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止不利因素干扰球队。值得一提的是，我们和美国女足的那场比赛，最终结果是3比3，下半场我们还错失了两个单刀球，否则我们至少是4比3。

　　王俊生

　　“需要钱，我给你们批”

　　1995年世界杯后开始，王俊生开始主管女足，而且是直接管理。因为中国女足出了成绩，那时候足协很多部门都想插手管中国女足，也有人虎视眈眈中国女足主教练的位置。在这样一种时刻都充斥着不稳定因素的环境里，王俊生坚决地站在了老马这一边，确保了中国女足的进一步发展以及日后的腾飞。

　　王俊生对中国女足的支持，从经济上开始。1993年足球改革后，足协的经济情况不断改善，王俊生也逐步加大对女足的投入。我印象最深的是，中国女足从足协得到的第一笔钱是5000元，尽管数额不多，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从那以后，王俊生经常对女足说的一句话是：“你们需要钱，只要合理，就打报告，我来给你们批。”

　　1996年

亚特兰大奥运会我们夺取了第一个世界亚军，可是，没有人知道，在奥运会比赛前，中国女足曾发生过一件不小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和澳大利亚安排了两场热身赛。结果，第一场比赛就0比1输掉了。那时候的澳大利亚女足根本不入流，输掉比赛对球队内部产生了不小的震荡。结果，队内产生了怀疑甚至质疑主教练的声音，甚至有人私下提出换主教练。奥运会马上开始了，但队伍却面临非常严重的内部危机。关键时刻，王俊生站了出来。他先是对老马说，足协将全力支持教练组的工作，希望教练班子不要有顾虑。后来，老王逐个找队员谈话，做队员的思想工作，稳定了大家的情绪。后来，第二场与澳大利亚的比赛，我们顺利拿下，之后的奥运会，更是取得了世界亚军的辉煌。

　　还想提一件事。1998年，王俊生特地安排我和老马去德国科隆体育学院进修。女足教练获得这样的待遇，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次学习，令我们受益匪浅，反过来也促进了中国女足的更大进步。

　　我们有钱买房了

　　1999年世界杯，我们在取得辉煌的同时，也获得了经济上的回报。世界杯回来后，我们从教练到队员再到工作人员，都获得了有史以来最高数额的奖金。奖金最高的，达到了30万元，少的也有10万元左右。对中国女足来说，这是一笔非常巨额的奖金了。

　　中国女足自1991年征战世界杯开始，陆续在世界大赛上取得好成绩，与此同时，将士们也开始获得越来越多的奖金。1995年第二届世界杯，奖金数接近5万元，1996年奥运会接近10万元，而1999年世界杯是最多的一次。从1991年到1999年一直在国家队效力的主力队员，总计拿到的奖金数字达到了50万元。当然，这还不包括地方上的奖励以及赞助费用。老女足队员中，收入最高的肯定是获得荣誉最多的孙雯。当然，像孙雯这样的大明星，女足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

　　1999年世界杯后，大家的腰包都鼓了起来。尽管没法和男足职业球员相比，但对于一直寒酸的我们来说，生活上已经可以得到大幅度改善了。不少队员世界杯后买了房子，比如孙雯。我们教练组的三个成员，也都在世界杯后买了新房子。

　　尽管1999年世界杯获得了高额的奖金，但在这之前的多年艰苦岁月里，大家的收入是非常微薄的。拿在国家队集训的收入来说，一开始每人每天的训练津贴只有30元，后来增加到60元，最高的时候也只有80元。可以想象，没有奉献精神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从事女足运动的教练和球员，是坚持不到最后的。

　　因为队员们没什么收入，老马那时候也经常通过小额奖金刺激一下队员们。比如分队训练前，老马会告诉大家，哪支队获胜，每个人将获得100元的奖金。当然，100元是最高额的奖励了，最少的时候只有10元。不管奖金是多少钱，赛后，当获胜的一方领奖金时，一个个脸上都是兴奋的笑容。

　　记者手记 幸福的记忆

　　中国女足的第一次辉煌，是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创造的。但是真正将中国女足推向事业巅峰的，是1999年的美国世界杯。对于中国女足这个集体、对于中国的女足运动，1999年世界杯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当李必再次回首那段难忘岁月时，我分明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打完世界杯回到国内，我们受到了中央几乎各级领导的接见和慰问，在中国有哪个体育项目、哪支运动队能获得这样的待遇啊。我们在自己的足球生涯里有这样一段幸福的经历，已经足够了。”中国女足在1999年世界杯上的巨大胜利，在全中国引发了空前绝后的“女足热”。马元安、孙雯、刘爱玲等中国女足名帅和名将的名字，顷刻间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也正因有了1999年世界杯上的巨大胜利，中国女足才从一支默默无闻的运动队伍，成为了一个万众瞩目的集体。从那时开始，中国女足就一直被闪光灯包围着，直到今天和未来。

　　中国女足在1999年世界杯上的巨大胜利，不是偶然的。无论是先前两届世界杯，还是亚特兰大奥运会，都为铿锵玫瑰在1999年的绚丽绽放打下了坚实基础。尤其是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首次夺得世界亚军的中国女足就此确立了在世界女子足坛一流强队的地位。奥运会后，马元安将一大批中生代球员，如王丽萍、范运杰、白洁、刘英等人推上主力位置，逐渐打造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一支中国女足。尽管未能夺得美国世界杯冠军，但孙雯、高红、温丽蓉、刘爱玲、赵利红、王丽萍、金嫣等7名中国女足队员入选这届世界杯的最佳阵容，足以体现中国女足的巨大胜利。

　　1999年，中国女足走向辉煌之巅。然而，短暂的怒放之后，铿锵玫瑰却无情地凋零了。一年之后，也就是打完悉尼奥运会后，中国女足鼎盛时代的这批优秀队员陆续离去，常胜之师从此走向没落，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依然一蹶不振。尽管我们对中国女足在今年世界杯上取得好成绩充满了期待，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期待是没有多少底气和信心的。

　　在这一期的“回忆录”里，李必特地提到了三位中国女足的足协主管领导，年维泗、孙宝荣、王俊生。我能理解李必为何重提这三人的名字。如果没有他们对中国女足的关心和支持，以及对诸多不利因素的抵制，就没有这支队伍日后的辉煌。而对于如今急功近利、矛盾不断的足协领导们来说，是该向上述三位老领导好好学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