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何为千古名画?其一,必是出自名家的力作;其二,纵使辗转千载光阴,依旧流传有序。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就是这样一幅国宝级画作,其身世与流传,与三位帝王缔造了一段长达千年的收藏故事。
桀骜不驯,唐明皇的爱驹
现藏于大都会博物馆的《照夜白图》被公认为唐代画家韩干的代表作。画面上,一批烈马被栓于一根马桩上,它面目狰狞、鬃毛飘逸,两耳高竖,并昂首嘶鸣,四蹄正作怒瞪状,营造出颇为紧张激烈的画面气氛,表现出此马不甘受缚、狂野不羁的性格。
画面这匹马名为“照夜白”,相传,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爱驹,当时,中原与西域诸国的关系日益密切。唐玄宗曾将义和公主远嫁西域大宛的宁远国王。为此,宁远国王特别向玄宗回献了两匹“汗血宝马”。爱马心切的唐玄宗十分喜爱这两匹骏马,分别为之取名“玉花骢”和“照夜白”。其中,“照夜白”不仅在唐朝的辉煌时期曾伴随唐玄宗游山玩水,而且还在“安史之乱”时陪他度过了一生中最为落魄的时期,尤为他所深爱。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所展出的这件作品,所描绘的正是“照夜白”。
《照夜白图》
作者:韩干
年代:唐代
尺寸:纵30.8cm,横33.5cm
材质:纸本,设色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画家以精细的线描勾勒出马的轮廓,并在其脖颈和四腿的部分以淡墨略施晕染,以铿锵有力的线条、笔墨表现马的头、胸、蹄的健壮感,马身后部以简约的弧线概括,方圆相济,增强了画面的韵律感。纤巧的笔触配以充满动感的造型,使人在细细品味此作之后不觉产生一种骏马跃然纸上的感受。画面空白处理恰到好处,则留给观众以想象的空间,仿佛骏马即将挣脱远去,消失在无尽的遐想之中,起到以少胜多的效果。尽管画面整体气氛紧张激烈,但观众看罢此卷并不会觉得胆战心惊。看似单薄简约的画面,实则充满巧妙的安排与画家深厚的表现功力。
《照夜白图》局部
相传,这匹白马之白,在夜色中都显得明亮异常,故被称为“照夜白”。在白绢上如何表现这匹白色的宝马?不同于韩干另一幅著名作品《牧马图》,在描绘马时采用的工笔重彩手法,他经过巧妙构思,采用对比手法,选取马鼻被拴的情形,不仅可以表现出“照夜白”的桀骜不驯,在色彩处理上还可以利用马桩的深色调衬托出马的矫健造型,在手法上做减法,达到美妙的画面平衡。
韩干另一幅画马的经典《牧马图》,表现的却是马的憨厚温顺
据记载,韩干是当时有名的画马名手,他年幼时,家境贫穷,在一个酒家打工,经常给王维送酒。一次,他去王维家中收取酒债,恰巧家中无人。韩干便趁着等候的时间在地上随意画了一幅人马图。王维回来后恰巧看到此图,十分惊奇,对韩干夸赞有加,立即给了他一些钱作为学画的资助并教他绘画十余年。尽管今天我们已经无从辨别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是从《照夜白图》所反映出的水墨技法来看,仿佛确实与王维代表的水墨画派有一定的联系。后来,韩干又跟从曹霸学习画马并得以在天宝初年(742-755年)奉诏入宫为玄宗描绘爱马。根据《丹青引》的记载,我们发现韩干的成长轨迹与曹霸的一生颇为相像。马在唐代深受贵族的喜爱,它矫健的身姿、旺盛的生命力象征着大唐盛世的磅礴气势,在唐代宫廷艺术中,马是十分寻常的表现题材,其时的宫廷画家已有不少是专善于画马的高手。
韩干入宫时,宫中有一个叫陈闳的画家善于画马。唐玄宗于是命令韩干照着陈氏的作品依样摹画却遭到韩干拒绝。玄宗觉得很奇怪,韩干说:“我有我自己的老师。陛下现今养在御厩中的那些骏马,它们都是臣下作画的老师。”玄宗听了十分惊奇,专门让他到御厩中写生,描绘名马,这其中便包括“照夜白”。韩干所提出的以马为师的主张实际上就是对景写生的要求。他强调绘画要以客观对象为依据,不能因循旧迹、陈陈相因,是一种朴素的客观态度。这种绘画思想在当时的画坛已经流行,而比他略晚一些同样活跃于长安的苏州画家张璪更是提出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主张,集这一时期画家创作观之大成。而张璪的水墨山水画正是继承了王维的衣钵,由此我们又可以看到韩干与王维若隐若现的师承渊源。
争相收藏,帝王名士的垂青
那么,我们不仅要问,这幅画有何根据,说明这匹烈马就是唐明皇的“照夜白”呢?
作出这一判断的依据则是来自于另一位帝王——李煜,在画幅的右上角有“韩干画照夜白”六字。根据其下的画押,可以认定这六字正是出自南唐后主李煜的手笔。李煜偏安江南的南唐之主,他热爱艺术,收藏有大量法书字画,具有很强的鉴定能力,因此,《照夜白图》被普遍认为是韩干最重要的代表作。
《照夜白图》中李煜的题跋
《照夜白图》不仅受到李煜的珍爱,在它随后的岁月里,成了历代收藏家们争相追求的至宝,众多名士均在作品上了留下了跋文,其中有北宋的米芾、南宋的向子湮、吴说等人,卷后还有元代危素及清代沈德潜等十一人的题跋,历经项元汴、安岐等人的收藏。再后来此卷于清代入藏内府,被安置在内廷淳化轩,据记载,乾隆皇帝十分喜爱这幅,他在卷面留有他的大量题诗和钤印。在画面右方就有以下题跋:
韩干以画马擅名千古,其毛骨色相随意所匠,冥会通神。尝阅张彦远 《名画记》,知当日供奉明皇朝图有玉花骢、照夜白,每神往,以不得一见真迹为憾,且未卜沦落何所也。近有以黄公望《富春山居》等图求售者,黄迹固属伪作,而得干所画 《照夜白》卷,神采飞腾,宛睹沛艾名种,为干手笔无疑,因命购藏之。既以喜获偿夙愿,而因王得羊,遭逢良复不偶云。乾隆丙寅仲冬月望前三日御识。 [ 印] : 乾 隆
《照夜白图》中乾隆的题跋
光是上述历代帝王、名士的手迹已经让《照夜白图》跳出单纯的绘画范畴,成为了集绘画、书法、印刻于一身的国宝级文物。到了晚清时期,《照夜白图》从清宫流散了出去,几经辗转。画卷上留下的“恭亲王章”和近代著名画家、清室后裔溥儒的“溥儒鉴定书画家藏印”表明了它的流传轨迹。
《照夜白图》中的“恭亲王章”
20 世纪初,恭亲王奕訢之孙溥伟为了密谋复辟清室,四处筹集资金。于是便开始变卖恭王府中收藏的奇珍异宝,到了20 世纪30 年代,日军占领北京,城中众多文物成为了日军掠夺的重要目标,紧张的局势使溥伟日渐感到所藏书画已不安全,加之依旧急需用钱,便开始变卖书画。这一消息很快被英国收藏家戴维德知道,他立刻委托上海古董商人叶叔重赴京代为求购《照夜白图》。几经周折,溥伟终将此作转让了出去,到了戴维德手中,从此流失海外。又经多番周折后由迪隆基金会(The Dillon Fund)于1977 年捐赠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至今。
尽管这幅流传千年的国宝流失海外,让人倍感痛惜,但《夜照白图》能保存至今已实属奇迹,它清晰的流传脉络让后人依旧能目睹它的身世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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