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祖德对弈老照片
连载三 陈吴时代（2） 1965，连续的胜利和太多的如果
1963年，在作为日本围棋代表团的团长访华结束后，10胜1负的杉内雅男九段这样说，“中国围棋的水平远远超出了我们预先想象，再过5—10年，是可以赶上日本棋手的。日本棋界希望经过5年到10年的时间，能举办世界围棋锦标赛，届时，中日两国棋手将位列前茅”。
说出这样的话语，自然是因为刚刚结束的棋局。纹枰对面年轻的面孔们，用指间起落的黑白棋子，书写着这个刚刚走出战乱的国家对围棋这一古老文化的追寻和期冀。陈祖德五战五胜，并且送给了杉内九段唯一的一场败局，吴淞笙也击败了宫本直毅八段和桑原宗久七段。那些日子是历史的节点，若时光溯回，从那一刻向后看去，大概也会觉得，中国围棋的灿烂朝阳已然暗藏在极浅近的未来。
陈祖德在对局中只是桑田沧海，时光流转里，世事终究难料。杉内九段所说的“世界围棋锦标赛”，直到二十五年后的1988年才成为现实，而中日两国棋手在世界围棋大赛的决赛中相遇，已经是1990年的事情了，在那一年里，林海峰和聂卫平相遇在了富士通杯的巅峰舞台，算是给曾经的那些美好期许，一个迟延了太久的拥抱。
国运盛，棋运盛，这是一直热爱围棋，关注着中国围棋事业发展的陈毅元帅做出的论断，于今看来，依旧精辟明快。而在神州大陆凄风苦雨一片浩劫的文革时代里，如红日初升的中国围棋，也和其他的各项文化活动一起，遭遇着沉重的冲击。陈祖德、王汝南、华以刚等正处在围棋生涯上升期的年轻棋手们，被下放到了工厂劳动，中国围棋迈向世界巅峰的步伐，被阻挡了至少十年的时间。
年轻时代的陈祖德就在文革爆发的前一年，中日围棋的交流，达到了建国后的巅峰时期。在这一年里，两国之间成团体的围棋互访，就有四次之多，陈祖德和梶原武雄八段之间，就完成了六次对局，六次对战的结果，是两胜三负一和，这也是中国棋手第一次分先和日本顶尖棋手对弈，对战的结果，说明那时的陈祖德，已经拥有了和日本准超一流棋手抗衡的水平。
藤泽秀行棋圣说，“昭和时代永留围棋史的是吴清源、木谷实、坂田荣男与梶原武雄，我可以说是第五”。相较于把荣誉等身的其他四人，从来没有拿到任何头衔的梶原武雄，立身于昭和时代伟大棋士之列，于今日看来，或许会显得有些奇怪，但是，这位和藤泽秀行、山部俊郎并称为日本“战后三羽乌”的大棋士，的的确确凭借着他极富个性的“梶原主义”而震动着日本棋坛。不照常识，不按定式，而是采用种种不同手法以求得围棋真谛，从执意要代病重的师尊本因坊利仙出战桥本宇太郎的倔强少年，到说出“我们昭和年代的棋士，对古时的本因坊道策与平成年代之后要负责任”的中坚棋手，漫漫岁月里的万千故事，成就着梶原武雄“无冕之王”的传奇。
（日本棋坛“战后三羽乌”之一的梶原武雄）而好的胜负，大概，总是需要旗鼓相当的好对手的，能在动荡之前的那一年里和梶原武雄完成六场对局，是历史写给中国围棋的荣幸。在多年之后回顾这六场比赛中的唯一一场和棋时，陈祖德先生这样说，“但这是最出色的一局，不但是这次比赛中最出色的一局，也是十年动乱前所有比赛中最出色的一局”，“当我回顾这一局棋的时候，难免有些自我陶醉，这局棋不但代表了我青年时代的最高水平，而且把我仅有的一点才华充分显示了出来，这盘棋作为我的代表作是当之无愧的”。
半个世纪的时光匆匆而过，曾经棋盘上的奋力搏杀，如今，也不过化作泛黄棋谱上的黯淡黑白。只是，眼眸和思绪落在每一步棋上的刹那，依旧能感触到旧日纹枰杀伐间的才情。在这局棋中，陈祖德局部战斗中的强悍攻击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几处激烈的对杀，都是白快一气，尽管最终梶原武雄官子便宜了几目，收成和棋，但是，这样的结果，已经证明着二十二岁的陈祖德，正在一步一步的走上世界围棋的巅峰舞台。
（陈祖德和梶原武雄的棋谱）紧接着，在这一年的十月份，陈祖德和中国围棋再次迎来了重要时刻，在面对访华的日本围棋代表团团长岩田达明九段时，陈祖德执黑分先中盘击败对手，这也成为了中国棋手分先面对日本九段时的第一场胜局。而岩田达明虽然并不是日本“头衔王”，却也实实在在称得上强九段，9次夺取日本“王冠战”，手下败将中，不乏岛村俊宏，羽根泰正等一流高手，“王冠战”这一面向日本棋院中部总本部所有棋手的老资格大赛，也在长时间内成为他和岛村俊宏两人争竞的舞台。尽管前四局全败，但第五局中陈祖德的积极进攻和奋力搏杀，还是让岩田达明在开局便落在了颓势，而这一次，陈祖德在官子阶段没有再犯错误，牢牢的把握住了优势，将胜利留在了自己手中，也凭借着这样的一场胜利，再次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中国围棋的历史上。
从被伊藤友惠和业余棋手杀的溃不成军，到陈祖德受先战胜杉内雅男，再到分先击败梶原武雄和岩田达明。不过十年的时间，中国围棋的进步，在棋盘上表现的坚定又清晰。如果没有遇到十年浩劫，如果陈祖德和吴淞笙、沈果孙几位先生的上升步伐没有被这场浩劫打断，中国围棋会不会更早的绽放出光华荣耀，新中国的第一代棋手们，又有没有可能和同时代的林海峰、大竹英雄们一起，写下更多美好的胜负故事？历史车轮的陡然拐弯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如果，却也让这些如果，都只能成为如今的悠长叹息。横流沧海，棋盘上的英雄们能了却的，也不过是棋盘上的恩怨情仇。壮志难酬，天意难问，无可奈何。
（落子的陈祖德先生）而幸运的是，就在1963—1966年的四年时间里，以陈祖德和吴淞笙为代表的新中国第一代棋手，已经用他们的才情血泪，在棋盘上下写出了那么多的好故事。这一刻他们的名字都在史册，他们的相框墨痕，在各地的棋院和博物馆里熠熠生辉，那些明亮的照片，那些尘封的往事，白发前辈与翩翩少年，在岁月里溯流相遇，融汇成那个年代里棋手们的灿烂剪影，凝注成此刻中国棋运之后的浩荡山岳，也化成暖流，在每一个中国棋人的心间。
（谢天舒）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