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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CUBA跨越到CBA，刘毅将这两个赛场比作两座金字塔。
如今，他从一座金字塔的塔尖，来到了另一座金字塔的塔底。
2020年夏天，刘毅的梦想成为了现实。他在CBA选秀大会中，被山东男篮于第一轮第十顺位选中，从一名大学生球员转型为职业选手。
几乎每一名职业选手背后都有关于自己的励志故事，性格沉稳、不擅表达的刘毅也不例外。
他是北体有史以来第一位在校队立足的体教专业学生，也是北体校史第一位参加选秀进入CBA的球员。
支持他击退挫折与实现理想的是对那份对篮球的挚爱。
但刘毅知道，光有热爱不足以支撑他在职业赛场站稳脚跟，菜鸟赛季也绝非只是试验、汲取经验的舞台。
严酷的竞争，从他踏入山东队训练馆的第一步就已经开启。
01 不适应
刘毅的记忆回到去年9月初的那一天。
当他拿着两箱行李离开家乡许昌，乘坐高铁到达济南西站，快要走到高铁站出口时，他看到了俱乐部工作人员前来迎接的身影。
来接他的是负责宣传的工作人员，让他觉得俱乐部对自己挺上心的是，对方专门捧了一束花来献给他。
这是俱乐部对新人的一种礼遇，马上就暖了他的心，觉得自己被集体接纳了。
在启程前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幻想着进队后的一些画面——CBA赛场山东队主场，场馆四周坐满观众，现场DJ播报着出场队员的名字。
刘毅被山东男篮选中 身穿7号战袍的自己一脸自信地跑进赛场，看台上的球迷顿时山呼海啸般呐喊着。
刘毅还想到了比赛开始后的画面——他对位的是对方外援，积极地去防守每一个球，然后抓住机会在中距离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进框。
“激动说不上，但充满了憧憬和好奇，希望能快速融入队伍。”
憧憬之中，还夹杂着一分不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跟上职业队的速度。
“感觉进到职业队，大家实力都很强，突然来到了这个舞台，我怕实力不行，也怕打不上球。”
到队后的第一天，刘毅就与队伍进行了简单的合练，第一天竟然就这样毫无涟漪地度过去了。
真正的正式训练在体测过后开始，山东队进入到备战新赛季的节奏中。
外援到位了，内援也来了，训练馆热闹了起来，对抗的激烈程度也陡然提升。
虽然在预期之内，但刘毅还是发现自己各个方面与队里的前辈都存在明显的差距，比如防守。
与征战CUBA的大学校队相比，职业队对各个技术环节的要求精细了不止一个档次。第一次正式训练，刘毅就发现自己的防守无法达到要求。
“菜鸟赛季，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外线防守。”
CBA赛场，在对方持球进入半场后，防守就拉开了序幕，他需要立刻上前紧盯对手。
外援通常是一支队伍进攻火力的集中点，前来掩护的中锋多是2米多身材高大的内线，“每次防守对方的拆挡，感觉都跟撞在一堵墙上一样。”
广东队遭遇伤病困扰的外援马尚-布鲁克斯就曾给刘毅上了一课，和他对位，刘毅感觉是在被“虐”。
“他的节奏特别好，会不停地调动我，欺骗我，通过阅读我的防守，不断地调整进攻的节奏。”
让刘毅不适的还有比赛强度——CBA赛场不同于CUBA，职业选手的力量和速度都要优于大学生选手，进攻和防守的细节都会充满对抗，这就需要选手体能与力量充沛。
山东队重视这两个要素的训练，每周都会花较多的时间来强化这一块内容。
进CBA前，体能并不是刘毅的强项，大学校队练体能、跑步时，他一直是倒数。
到了职业赛场，他的短板就带来了痛苦，“山东队时常跑田径场，我只能逼着自己再跑快点，再坚持一下。每天都会激励自己。现在体能明显有了提升，在场上的一些细节不会受到体能的影响。”
第三处不适点是角色方面——在大学校队时，刘毅是绝对主力，许多战术都是围绕着他来打。
到了CBA，再不会享有许多球权，更没有球队为其制定战术的待遇，他只能先把防守做好，在进攻方面力争把握住一切可能得分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学会享受孤独。背景离乡在济南，每次训练完他都要独自面对空寂的房间。
他承认，刚去济南的那两个月太孤独。他性格内向，不善在生活中主动与队友搭话，训练之余甚少与队友一起相伴出门，更多是一个人躺着。
“我喜欢顺从内心，不会没话找话说。”
不想让家人察觉到自己的寂寥，他只是偶尔与家人联系，告诉他们一切都好。相处7年的女友在这段时间给了他最暖心的视频陪伴。
刘毅与母亲以及女友 刘毅有那么几次也会和北体队友杨皓喆聊起各自的处境，在队里过得如何，和队友相处得如何。杨皓喆性格外放，赛场内外都闪耀夺目。
在综艺节目《这！就是灌篮里》，他不是留到最后的选手，但带来的话题与影响力却相当了得；选秀大会上，他的顺位在刘毅后面，但他一到队里就和队友熟络起来，与当家球星西热力江拍起了抖音视频。
刘毅并不热衷社交媒体。
在进入山东队后的这半年时间里，他从未发过任何一条抖音视频。另一个社交媒体微博，他也只是更新了10条，其中记录着他第一次领到球队战袍，第一次跟随主教练参加新闻发布会。
他的行为举止，符合自己的性格。刘毅自评是个崇尚理智的人，他做事情，会先想一想后果。自小到大，从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有例外，那就是在填写大学志愿时，他打破常规，在第一志愿那栏里填写了北体，直接放弃了第二与第三志愿。
刘毅说，这并不是冒险，而是源自笃定。
02 循环往复
刘毅出生在河南许昌。
这座历史名城出过不少名人，但体育界的知名人士较为匮乏，刘毅有幸成为第一个站上CBA赛场的许昌人。
他年幼时，就在许昌篮球界小有名气，从初中到高中一直都是校队队长。他想考北体的目标也很明确，想进入北体校队打CUBA。
但自他之前，北体校队从未成功留下来自体教专业的学生。
“之前好像有一个学长，去了2个月，没能留在队里，是一个失败的案例。”
他在系队打出名声后建立了自信，托系队教练帮自己引荐到校队，校队教练允诺了他的入队请求。
当刘毅自信地踏入训练馆的那一刻，他发现一切场景和自己的想象出入太多。
他与来自竞体学院的队友实力差距明显，训练时暴露出基本功欠缺的问题：快攻传球不准，简单投篮不进，就连战术跑动也会跑错路线，连累同组的队友一起埃罚，免不了受到队友们的埋怨。
刘毅体会到了心情的失落，每天训练从煎熬变成了折磨。后来，他心灰意冷，极不情愿地对教练说要退出校队。
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刘毅哭了大半夜，这是刘毅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每天来到室外篮球场训练，哪怕下大雨也会坚持，从早上5、6点打到中午11点多回家吃饭，然后下午又现身球场，打到晚上8点多。
他记得，夏天他经常会晒得脱皮，“洗澡都会疼。”
其实，刘毅不想因为这次挫败就放弃篮球。冷静之后，他决意先回到系队把基本功练扎实，然后再次向校队发起冲击。
大二上学期，他坚持每天5点多起床，6点准时到训练馆，接下来一个小时是场馆唯一空置的时间，全校师生都可以来练球。
但这时通常只有刘毅自己，他借了一个篮球，一次次从不同位置与角度投篮。
“北京冬天特别冷，宿舍暖气很暖和，有时候我也想偷懒，不想去，更不想从被窝里出来，但每一次还是会爬起来。”
凿开记忆回想起来，那个学期是酸中带甜，他孤独且充实。
后来，刘毅在校联赛中的抢眼表现吸引到校队教练的目光，这一次，他主动将刘毅招进队里。
“我们教练是比较看中自己选拔的队员，不过比较尴尬的是，他好像不记得我曾经进过校队。”
第二次踏入校队的训练课，刘毅感觉境遇迥然不同。“教练一直给指出我的错误，会让老队员来照顾我，比较照顾我。”
再后来的故事，众人皆知，刘毅成为了北体的队长，不可或缺的核心队员。
从回忆转换到现实中，他发现人生是一次次循环。现在他初到山东队，一切需要重新开始，他回归到“菜鸟”的身份。
只不过他早已做好心理建设。“经历过大学呼风唤雨的时候，我想过刚到山东队肯定不会上场打很久，也不会给我很多球权。”
在校队生涯后期，教练会给足刘毅面子，他是队长，是在场上稳定军心的人物，教练从不会在师弟面前说他。
刘毅与山东男篮主帅巩晓彬 但在山东队，他是菜鸟新人，而且在职业队伍容错率低的既定条件下，刘毅的任何一个失误都逃不过教练的厉声指责。
相对而言，刘毅觉得巩晓彬对自己还算宽容，“因为我是新人，巩指导可能会骂老队员或者在队里时间待得久的队员多一点。”
但是，新人职场法则的主旋律，并不是受到优待，相反，竞争才是他们的重要课题。
这个赛季，山东队招来了不少球员，每个位置都有不少功能类似的人。“你行你上”这句网络常用语，在这里显得真实有效。刘毅也适用于这个标准。
“我们几个竞争的队员，实力差不多，各有所长，今天和明天上场的时间不固定，大家都想打球，都想得到宝贵的机会。
“今天打个2、3分钟就不让打了，就会很纠结，坐在场下看着煎熬，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上场。”
这个时候，巩晓彬的每一次回首对场下的球员来说都是希望和契机，他们渐渐学会捕捉教练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来到山东队后，刘毅从未私下向教练主动请缨过，他觉得训练的表现才是实打实的砝码，“训练时就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巩晓彬也确实给了刘毅一些机会。从去年12月18日到今年1月23日，刘毅在连续13场比赛中首发出场。
在这些场次中，他在对阵辽宁队时出场时间最长，为28分钟，得到了14分。除此之外，还有3场比赛出场时间也不少于20分钟；但其他场次的出场时间并不久，表现也不够完美。
那段时间，刘毅一直处于懵懂的幸福感中，他并不知道为何自己能频频进入首发阵容，也从未问过主教练。但他也清楚自己并没有站稳脚跟，甚至只是将此定义成“伪首发”。
“很多场次首发一段时间就下场了，我也很奇怪，想不通。”后来他逐渐摸清了主教练的用人想法，明白了其中深意。
“巩指导还是愿意给我机会，如果我打得好，就让我多打一会儿；如果表现一般，就不让我打了。其实他还是挺认可我的，感觉也给了我很多机会。”
03 摸爬滚打
全明星赛期间，各支队伍的新人齐聚青岛，他们要在第一天新秀赛中出场，刘毅也是其中之一。
刘毅参加CBA全明星星锐赛 同场竞技的还有许多闪耀赛场的“一年级新生”，比如炙手可热的辽宁队队员张镇麟，还有颜值与人气兼具的四川队队员朱松玮。
通过CBA选秀晋升到职业赛场的新人，命运不同。
有些人在季后赛常客的队伍凭借自身实力过硬，也能站稳脚跟；有些人虽在弱队，但因队中人才稀缺，成为了绝对主力；更多人则是在队伍中摸爬滚打，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熬。
去年选秀状元区俊炫来到无缘季后赛的上海队，出场40次，场均出场时间14.4分钟，得5.5分，不少球迷为他叫屈，认为他还是缺少证明自己的机会；已经晋级季后赛的四川队，朱松玮在队中的位置越来越稳固，他赛季出场45次，在20.6分钟的出场时间中能得到9.3分；林庭谦所在的天津队虽然也无缘季后赛，但他的出场场次是全队并列最多的，54场，26.8分钟内得到12.4分。
与苦等出场机会的新人相比，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相比之下，刘毅的日子其实也算是好过的。在队内竞争日益激烈的情况下，他出场42次，出场时间达到12.4分钟，只是场均得分少了一些，只有4.1分。
刘毅在CBA中的第一次亮相就是山东队的本赛季首秀，对阵北控队。
他对位的是强壮的前辈李根，这次亮相时长16分钟，让他印象非常深刻。
巧合的是，李根和他是河南老乡，但他们并不熟悉，在赛前和赛后都没有机会交流。
《灌篮》综艺上的刘毅 “我和悦哥（孙悦）聊天了。在《灌篮》的综艺节目中他是我的导师，我们关系挺好的，他私下挺照顾我的。我在北京上学时，他会拿球票给我。”
那场比赛，刘毅得到了2分2个篮板1次助攻的数据。与李根的对抗，他败下阵来，“被他骗了很多犯规”。
那场比赛，李根出场33分钟，得到14分。防李根的任务，刘毅没有执行成功，他认为是自己太想表现，反而制约了自己，“特别想把他防住，过犹不及。”
赛后，孙悦调侃刘毅，“心疼你，第一场就碰到李根。不过你也打得不错。有亮点。”不过刘毅知道，这只是对方的宽慰，自己在场上缺少闪光点。
迄今为止，他在对阵山西队的那战中表现最突出，出场25分钟得到了20分。
那天，他的心情十分畅快。但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落入忐忑或失落的心情中。
今年3月8日后，他连续在6场比赛中没有出场。球迷们担心刘毅的处境，怀疑他是不是被“雪藏”了。
事实上，他在那段时间受伤了。“训练时把腰给扭到了，坚持了一会儿，训练完，腰都直不起来了。”
他的腰本来就有伤，这次受伤诊断结果为错位。只能做理疗，这也就意味着，他将缺战好几场比赛。比赛的日子，他躺在酒店的床上，只能通过直播看球。
很多场比赛，他都因自己表现欠佳而懊悔。他记得对阵深圳队那一役，自己表现黯淡，“打得特别烂，传球失误，防守也失误，整个人都是懵的。”
教练把他换下来，让他冷静冷静。重新出场后，他还是没能调整好状态。回程坐在大巴车上，他始终低着头，全程在恍惚中度过。
回到房间里，他马上翻看回放，想看个究竟，“越看越懊恼，怎么会打得这么烂。”
只有睡着后，他的心情才有所缓解。睡醒后，第二天开始了，他需要及时调整心态，再次投入到训练中。菜鸟赛季，这种心态的转换成为了刘毅生活的一种常态。
有时候，看到他心情糟糕，室友高诗岩会好心安慰。
他们的经历有相同点，都不是天赋异禀的球员，都是靠努力成才的人。看着刘毅的沮丧，高诗岩告诉他，“我当时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前几年没什么上场机会，比赛打得很糟糕，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如今，高诗岩无疑是山东队的头号球星。
刘毅与山东男篮队友们 刘毅也用高诗岩的例子激励自己，“他比赛投入，很认真，有狠劲，对自己要求严格。每次比赛回来都会在当天晚上就看技术录像，一遍遍研究自己犯错的地方。他很爱练，也能练。”
“打CBA比赛的这段时间我们一直是封闭的，除了比赛和训练，只能在酒店。高诗岩没有训练的时候没事就会去力量房锻炼。”
菜鸟赛季路上荆棘丛生，一言难尽，但这都在刘毅的预料之内，这也帮助他能更好地处理心态，他也自信自己能赶得上进度。
一直以来，在各支地方队青训体系下成才的新秀是充实CBA赛场的主力军，但这些年，从选秀中脱颖而出的运动员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职业赛场上，他们渐渐成为了CBA的另一股新生力量，显得愈发重要。
这也给了越来越多怀揣着职业梦想的大学生球员希望。
北体就有这样一拨大学球员，他们以刘毅与杨皓喆两位学长为榜样，希望效仿他们的轨迹。
刘毅与杨皓喆 前一段时间，北体放弃了参加CUBA的机会，引起了轩然大波。刘毅少见地没有沉住气，在微博上发声，指责这个行为，他认为这么做等于断送了学弟们参加CBA的希望。
“没球可打，只能天天训练，没有舞台去证明自己，没有曝光机会。我就是从这种经历走出来的，一步步的，非常不容易，我不希望学弟们心愿破灭。”
好在，包括刘毅在内的发声得到了校方的重视，北体未来仍有机会回到CUBA赛场。
那一刻，他心中颇感欣慰，他渐渐意识到，在菜鸟赛季中的挣扎，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其他和他有一样梦想的人。
（董正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