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世界杯赛在中国的传播场无意之中变成了故事会。本来嘛,看足球就要有立场,有情绪,带着人物命运的逻辑线入场,那更是心潮起伏,甚至可以形成某种集体认知,叫嚣着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就是亚得里亚海滨的克罗地亚,格子军团在中一时拥趸无数。
中国媒体和球迷们都要感谢一个原本是暗自绽放的小网站www.thepalyertribune.com,美国人建设的,很素朴,平日里就是专注以运动员自述的体例送出一个又一个的明星养成史。世界杯的日子自然会有新一轮的故事会推出,只需翻译出来,在中国便不胫而走,赢得眼泪和感慨。
主题大约都是辛酸童年,刚果移民后裔的卢卡库生在赤贫家中,母亲在困顿时只好在孩子们喝的牛奶中兑水,穷人的日子早当家,小卢卡库发誓16岁签下职业合同养家,命运垂青,16岁11天,安德莱赫特队来电话了,快和我们一起去争冠军;拉基蒂奇早早就随着父母逃至瑞士躲避家乡战火,日后斩断瑞士情缘代表格子军征战感天动地,在家住工地上打工养家的父亲哭得犹如泪人;同样是从巴尔干半岛逃出的沙奇里一家在瑞士也过着苦寒的日子,冬日里家中寒气逼人,训练时常常因为饥饿而气力全无。故事还可以继续写下去,移民、离乱、战火、贫穷,二十年间的真实图景,莫德里奇五岁放羊的那段影像则是极致,“放羊娃”登上决赛场,再好不过的人生剧本,凭空即可为“魔笛”增色。
都是好故事,那些生在和谐社会的球员们人生底色反倒平淡多了。未来会怎样?我们再拿到的故事依旧还会有不少催泪力作,这全拜时代所赐吧,本来城市平民家庭便是球星温床。我设想八年后,在节目里兴许就会讲出如此的故事,“在那个清冷的夜晚,妈妈牵着我的手,船踏过波涛,终于到岸了。”那岸便是欧罗巴,难民潮涌入,必将为欧洲足球血脉增添纷杂的色彩。数年前,德国队的休息室里有了第一位读《古兰经》的国脚,日趋穆斯林化的欧洲会催生出怎样的足球面孔呢?
法兰西夺冠,被戏称为“第六支非洲队”登顶。23位国脚中有17位有着非裔或移民血统,比二十年前赢得“第一颗星”的那支法国队色彩更重了。社会多元种族和文化交织于此自然也催生出众人期待,以此团结奋战之相激励众人暂且放弃身份与文化纠葛,将日渐撕裂的社会用心缝合。法兰西如此,英格兰如是。半决赛前,“三狮军团”派出的球员代表,声言要为“更好的英格兰而战”,让多元种族坚信可以同心同路。
我们对如此足球乃至社会景象有新鲜感,但对于法国、比利时等国早已不再为异,甚至法国队的球迷歌早就是非洲曲风,歌唱者也是非洲组合。何止欧洲,想象一下,西语裔日盛的美利坚,迟早也会有一曲西语球迷歌专属于所谓的“山姆大叔”或“洋基”们。交融与基因改变,任何人无力阻挡。
估计不少人都觉得世界杯赛热闹足够,但总好像不再经典了,一干雄主早早便离场的缘故吧。法国队号称青春风暴,可以贡献世人皆需的未来——姆巴佩,但缺了当下的足球大帝也是一种明显的心理缺失。但团队足球的胜利就得让“上帝”般的巨星有暗淡之时,法国人一直也在为“第二颗星”找寻传奇的基因,比如谁是“新齐祖”呢?思前想后,那就格列斯曼吧,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超越齐祖势必登天啊。那好吧,还是静等姆巴佩成就新功业,让梅西与C罗离场后,人们能有个心理延续。
世界杯赛前,姆巴佩便已身负重任,世界身价第二,荣归大巴黎。姆巴佩选择未来星途时,有一种说法是,留在儿时成长地符合这个喀麦隆和阿尔及利亚后裔的心愿。姆巴佩与另外七位法国队的战友都是在巴黎郊外长大,其中包括博格巴(出生在Lagny-Sur-Marne and Roissy-en-Brie)、坎特(出生在Suresnes)、马图伊迪(出生在Fontenay-sous-Bois)和门迪(出生在Longjumeau)等人,这些新晋世界冠军的名字都可以与一个贫困小镇的名字相关联。
花都巴黎周边卫星城密布,少数族裔分地而居,齐祖就是从圣丹尼斯走出来,那里是阿尔及利亚族裔聚居地,曾是典型的贫困所在。当年,为了承办世界杯赛,法国人特别选择了圣丹尼斯建下法兰西大球场,圣丹尼斯之子齐祖在自己的龙兴之地上率领法兰西军团历史登顶,一张北非面孔成为万世传奇。2024年巴黎奥运会也在规划蓝图中将圣丹尼斯区域定义为水上竞赛中心和媒体中心,意在再次通过大赛杠杆来撬动区域发展,2015年巴黎恐袭事件爆发后,这里曾经是警方重点搜查的区域。贫困中滋生着暴力的种子。巴黎郊区的另外一个小镇Les Ulis人口两万多人,也因为镇上的小俱乐部培养出了亨利、埃弗拉、马夏尔等超级球星而名满天下。这里距离克莱枫丹国家足球训练基地不过30公里,足球少年们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迈进足球的殿堂。
姆巴佩生在大巴黎郊外的邦迪小镇,非白人裔工人群体的聚居地,有种音乐在这里顽强奏响,那是贫苦人的日常消遣。几十年了,邦迪鲜有改变,依旧是贫困和暴力主宰之地。就是在如此的困苦之地,法国足球不断地在发现一代代国脚,先后有数百名少年走进了法国足协的克莱方丹训练基地,那里是距离摆脱贫困走向新生足球梦想最近的地方,大多数少数族裔国脚的人生轨迹大体如此。大巴黎周边卫星城镇人口总计超过1200万,比利时全国人口也不过如此,在这里失业率高达11.4%,年轻群体的失业率更是达到恐怖的23%。
既然足球在大巴黎周边的困苦之地有如此的命运转变之功,法国社会悄然开始做着努力,更多的社区足球俱乐部被建立起来,其初心并非是为法兰西的足球胜利夯实基础,而是意图用足球聚拢人心,弥合分歧,让孩子们有地方安放自己的躁动。这种俱乐部越建越多,投资者非常多元,并非仅仅依赖政府,在破旧的楼宇和公共设施之间你往往可以找到崭新的球场。难怪在决赛前,不少英国球评家们都在感慨,不要细数法国国脚们的身价啦,去看看他们遍布全国的球场吧,那才是“三色高潮”的源头。英国人惊异地发现过往十年,青少年的足球参与度居然在缓慢下滑,究其原因,居然是社区球场破旧,导致家庭纷纷远离第一运动,为了复兴足球,英足总下狠心要卖掉温布利大球场,换得6亿英镑,投资草根足球,这一举措被比喻为“落魄家庭卖掉银器资助孩子读书”。
大巴黎周边显然已是足球富矿,众人都在搜寻着谁会是下一个姆巴佩,法国球队的球探四处探寻,英国俱乐部也闻风而至,出手阔绰。当地人有种说法,法国俱乐部是羊,英国人都是鲨鱼,而业余俱乐部则是沙丁鱼。那些最幸运的孩子从直升通道奔向豪门,为三色旗而战,捧起金杯,还有一些移民后裔在艰险的道路上则选择为父母的祖国效力,那些非洲球队中也拥有相当数量的大巴黎周边孩子,他们只要拥有一份像样的职业合同,家庭的命运即可改变。
走上这条命运之路的孩子太多了,仅大巴黎周边便有23.5万注册球员,三万名教练沉淀在社会底层,显然会有大量的孩子只能选择足球为一生之爱,而非职业。但法国人坚信,三万足球教练教给孩子们的不仅仅是如何踢球,还有如何面对自己和他人 ,他们能学会尊重他人、守时、礼貌、公平竞赛和尊重球衣。真若如此,法国足球的登顶又验证了一句话——“生活中做对了,足球也就对了。”在法国人的意识中,从贫困中走出的足球职业运动员大多有着“坏孩子”的恶名,甚至不太认同自己的国籍身份,不愿意高唱《马赛曲》,因此社会必须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对抗贫困,给足球以美好的形象,此番夺冠,人们暗自盼着一个多元文化的法国可以重生,这一目标在1998年夺冠后未曾顺遂人愿。2018年之后的法国,只有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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