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蒂尼的生活,总行走在快车道上,哪怕他看上去并不快。
从他开始踢球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普拉蒂尼的前途不被看好,因为他小时候个子太瘦小、速度也不快。去年秋天邀请他来北京,普拉蒂尼亲口和我说,直到15岁,都没有多少人看好他成为职业球员。“但是那一年我突然长个了,不再矮小,于是我成功了。”
他不是一般的成功。在贝克鲍尔和克鲁伊夫之后,在马拉多纳之前,普拉蒂尼是八十年代初期的世界头号球星,连续三年欧洲足球先生。他不以速度见长,但他的足球智慧和判断力,秀出班行。所以他别人都要快。
退役之后,他仍然很快。快速地成为足球教练,执教法国国家队以全胜预选赛成绩,进入1992年欧洲杯;快速成为足球推广者,1998年法国世界杯获得成功;快速进入国际足球政治舞台,搭上布拉特这条线,轻松击败欧足联主席约翰松,成为国际足球第二号权力人物。
而他坠落的速度,同样无比迅疾。一年前,他是所有人看好的未来国际足联主席候选人。一年之后,他的足球政治生涯、乃至他的足球生涯,都被宣判结束。
坠落的转折点,来得如此突然,当瑞士联邦检察长,迈克尔·劳伯,公开披露布拉特和普拉蒂尼之间,那笔两百万瑞士法郎劳务费用,为“违规支付”(Disloyal Payment),即违背国际足联利益的支付,普拉蒂尼在瑞士司法部门眼中,成为了“介乎证人和嫌疑人之间的角色”。这种角色的认定,是对他致命的一击。
就像三十多年前,我记得有中文媒体描述普拉蒂尼的任意球之精准,“如同站在安街东起点,一枪命中长安街西终点的路灯灯泡”。准确,而又难以置信的突然,那样的致命。
《法国足球》和《队报》杂志,很敬业地追踪这条新闻线索,发现这两百万瑞士法郎,实为2011年普拉蒂尼向布拉特索取的费用,这是对他在1999年到2002年期间,担任布拉特个人顾问时,布拉特口头承诺的劳务报酬。普拉蒂尼确实认为这钱他索要起来心安理得,可国际足联道德风委员会和瑞士司法当局,看法和普拉蒂尼完全不同。
他是卡塔尔世界杯的公开支持者,之前他本来支持美国,但由于卡塔尔和法国之间重要的利益关联,以及前法国总统萨科齐的影响,他转而投票卡塔尔。这成为了英美媒体攻击他的污点。所有支持卡塔尔的执委里,只有普拉蒂尼公开表示他投票给了卡塔尔。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2014年世界杯,巴西组委会给所有国际足联执委赠送昂贵豪华手表,普拉蒂尼承认他也收了,但他能坦然地开玩笑说,母亲教育过他,拒绝礼物是失礼行为。后来国际足联道德委员会调查此事,要求大家都退表,唯独普拉蒂尼不同意。他也没收着这手表,而是捐给了慈善机构。
他和其他那些没有真正足球背景的执委们不同,虽然从政,但他不是政客。他仍然是一个充满创造力,能以巧妙方式解决问题的“10号”巨星。但是在所谓“求同存异”的政治圈子里,异只会被消除,而不会被“存”。普拉蒂尼从没想到过,这些行为细节上的瑕疵,对于一代巨星、三十多年来享受着全世界尊崇和球迷爱戴的他,完全不是问题。但是到了政治游戏圈里,他可能没有意识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大节你也许可以随便失,小节往往是置你于死地的陷阱。
在1998年到2002年,布拉特地位最不稳的时候,普拉蒂尼帮助布拉特战胜了约翰松和哈亚图。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人尽皆知——布拉特三任期满,权力交接给普拉蒂尼。甚至有传闻说,普拉蒂尼会应允退休荣养的布拉特200万瑞士法郎的退休年金。
然而布拉特老而弥坚、恋栈不去。两人关系终于在说好了普拉蒂尼即将接班的2010年破裂。作为政客的布拉特,和人关系破裂,未来只要有利益往来可能,还能腆脸重修旧好。内里骄傲的普拉蒂尼没有这样的表演天赋。
他直来直往,他会在世界杯投票一结束,就宣布自己支持了卡塔尔。他的言行举止,每一个细节都显得独特,这种独特却是政治生态圈难以接受的。他的改革卓有成效,他关于欧洲杯扩军、世界杯扩军以及卡塔尔冬季世界杯的动议,未必都能令人满意,但他是国际足球界难得的灵感源泉。然而既得利益者,或者觊觎利益者,容不得这样高蹈又高迈的人物。
更何况他还是普拉蒂尼。
布拉特在走向政治乃至生理意义上的死亡。他抱着普拉蒂尼一道坠落。巨星普拉蒂尼,政治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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