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尤兹尼流畅地将球击出,球加速穿过球网并准确地落在了他多年教练鲍里斯•索博金的正手位。这位圣彼得堡公开赛的卫冕冠军正备战半决赛。他们安静地热身,在合作了18年之后,这位球员和教练之间已经不需要通过语言来交流。而索博金现在正担心,尤兹尼今天的“油箱”里是否有足够的燃油来支撑他去和天赋十足的德米特里•图萨诺夫战斗。
很快他就能得到答案。
第一盘比分来到4比4,图萨诺夫有力的底线攻击令尤兹尼疲于奔命。从场地一边到另一边的来回跑动让尤兹尼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感到疲惫不堪。显然,令他从上周莫斯科的克里姆林杯赛中伤退的细菌感染尚未完全退去。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破掉了图萨诺夫的发球局并在第一盘中取得5比4的领先。现在他的身体几近崩溃。尤兹尼向主裁判卡洛斯•伯纳德斯申请了一个暂停去洗手间,当他的请求得到批准后,他立刻冲向更衣室然后弯下身来剧烈地呕吐。
回到场上后,尤兹尼努力保住发球局并赢下了第一盘。
虽然观众明显都偏向于尤兹尼,但图萨诺夫并未退缩,拿下第二盘后又在第三盘中破掉了尤兹尼的发球,取得4比2的领先并进入到自己的发球局。此时尤兹尼表现出的顽强防守能力可能会令彼得大帝也为他感到骄傲。在经过了13分50秒的鏖战后,尤兹尼最终反破成功,而观众则为他不可思议的表现所折服而疯狂鼓掌。
整场比赛中,尤兹尼始终在用轻巧的削球和带有强烈旋转的正手击球来攻击图萨诺夫的反手位。通常来说尤兹尼很少吼叫,但是一旦当他在正手位击球时吼叫,则代表他正处于全力进攻态势。这与其说是吼叫还不如说是命令,就好像他在指示网球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之后的几局就好像是两人在进行拔河比赛,图萨诺夫发起有力的攻击,而尤兹尼则还以颜色,如同猛兽撕咬猎物般争夺每一分。对于被俄罗斯人爱称为“米沙”的米哈伊尔•尤兹尼来说,他的常规武器显而易见:头脑,双腿和他的心。
身高1.83米,体重160磅的米哈伊尔•尤兹尼并不比他的对手高大,他干净的脸庞在浓黑的眉毛和硬朗的下巴衬托下更显得轮廓分明。当他表情严肃时显得不怒自威,但是当他开心的时候,一对酒窝和门牙间微小的缝隙令得他的笑容如同刚中了百万美元大奖般灿烂。
图萨诺夫和尤兹尼将战斗延续到决胜盘的抢七局,很快图萨诺夫就取得了6比3的领先。尤兹尼已经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必须去化解对方的三个赛点,此时的他就好像电影《洛奇》中的主人公一样遭到重击。鲍里斯•索博金坐在看台的前排,双手抱头身体前后摇动,似乎要从座椅上滑落下来一般。现在,对于图萨诺夫来说只有一个问题:此刻的尤兹尼正是最危险的!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米哈伊尔•尤兹尼最终还是找到了某种避免失败命运的方法,鲍里斯•索博金走在走廊上,双手握在背后并且摇着头。
“这场比赛对于了解米沙来说再适合不过了,”索博金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张照片胜过千言万语。”圣彼得堡欧罗巴大酒店的女侍应生叶卡特琳娜•凯姆皮克来到现场观看了尤兹尼的比赛。“我非常喜欢他,”凯姆皮克说道。“我在酒店里看到过他很多次,他在俄罗斯就和明星一样。对我来说他就是俄罗斯男人的典范:严肃,努力工作并勇于战斗。”
传奇的俄罗斯网球运动员阿历克斯•梅特雷维里对此表示同意。“他是一名真正伟大的战士,”梅特雷维里说。“我已经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在相当艰难的情况下赢得了比赛胜利。俄罗斯人民尊重米沙,因为他是一个工作非常努力的人,并且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斗精神,他在巴黎举行的戴维斯杯上的表现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
梅特雷维里指的是2002年在巴黎举行的戴维斯杯决赛。对法国人来说这就像是传统节日一般,法国总统雅克•希拉克出现在了观众席上,而俄罗斯总统鲍里斯•叶利钦也赫然在目。由于队中有着ATP世界巡回赛的明星、大满贯冠军得主马拉特•萨芬和叶夫根尼•卡费尔尼科夫,几乎没有人认为20岁的米哈伊尔•尤兹尼会有表现的机会,甚至尤兹尼自己也不相信。
“队长在第一天对我说,如果卡费尔尼科夫不在百分百的状态,我有可能要打最后一场生死战。”尤兹尼回忆道。“不过我并不相信他,我怎么可能在队中有叶夫根尼这样的明星的情况下去打那么重要的一场比赛?而到了星期日的早上,我看到叶夫根尼来的时候穿着跑步鞋并且没有带球拍,那时候我才明白,我必须要为俄罗斯而战了。”
俄罗斯网球明星安德雷•契斯诺克夫的长期教练塔提亚娜•娜奥姆克在尤兹尼还只有八岁时就认识了他。那场戴维斯杯决赛,当时她也在巴黎。
“比赛前我对他说,”娜奥姆克说道。“我说,‘米哈伊尔,你必须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不要想太多当时的情况。就做一个机器人:反手,正手,正手然后反手,直线接着斜线。做一个机器人吧,米哈伊尔。”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更何况它来自俄罗斯最成功的网球教练之一,但是就像托尔斯泰小说里的角色那样,尤兹尼承担着多重的责任。是的,在戴维斯杯决赛出战最后一场决定胜负的比赛本身压力就不小。但事实上还有其他的方面;仅仅一个月之前,米哈伊尔的父亲意外去世了。
“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父亲,”米哈伊尔的哥哥、退役球员安德雷•尤兹尼说道,当时他也和俄罗斯队一起在巴黎。“我们会打网球是因为父亲。我们能和鲍里斯(索博金)在一起也是因为父亲。爸爸为了我们的网球事业做了太多的牺牲。你知道,他是一名苏军上校,为了能每天支持我们打网球,他放弃了他的事业。而且爸爸和米沙的出生日期是同一天,6月25日。告诉我,这样的几率有多少?”
决斗台已经搭好,法国人保罗•昂利•马休和米哈伊尔•尤兹尼将决定戴维斯杯冠军奖杯最终的归属。一开始,显然马休更强一些,很快拿下了第一盘并在第二盘中取得破发。“我很清楚米沙的问题在哪里。”安德雷表示。“他心里的情感太复杂,这让他几乎无法比赛;我可以看出他有着错误的情绪,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安德雷暗示队长沙米尔•塔皮斯切夫,让米沙请求一次洗手间暂停,那样他就有机会可以和他的弟弟说几句话。回到场上后,尤兹尼还因为接受指导而受到了主裁判的警告。但无论如何,安德雷说的一定非常有效,因为米哈伊尔•尤兹尼很快判若两人,变得像野兽般凶猛。尤兹尼急起直追将比分扳平,最终在第五盘中,他为俄罗斯队赢得了戴维斯杯冠军。“许多人问我和米沙,当时我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安德雷说。“我们从来没有透露过,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只能在家庭成员间交流。”
“对我来说非常的悲痛,因为父亲刚刚去世,”尤兹尼承认。“有一刻我很高兴,但另一刻我又希望父亲能看到我为俄罗斯打一场这么重要的比赛。他给了我们一切,让我们能打网球,可是现在却无法看我们打球,这真的让人很悲伤。”“那真的很糟糕,”索博金回忆道。“有快乐也有忧伤。快乐是因为获得了胜利,忧伤则是因为他的父亲无法看他比赛。每个人都流了很多泪。”正是他的父亲老米哈伊尔•尤兹尼决定让他的儿子们打网球。就像其他许多孩子一样,小米哈伊尔跟随着他哥哥安德雷的脚步。
“我们在夏天学网球,”安德雷说。“冬天则学习花样滑冰。然后等我们稍微长大了一些,有一天教练问父亲是不是考虑让我们正式地打网球。如果我们要成为职业选手,我们必须去斯巴达克俱乐部。父亲说,‘好啊,为什么不呢。让他们去试试吧。’”
说起来可比做起来容易多了。每天他们必须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斯巴达克俱乐部,单程就要超过一个小时,搭乘地铁然后换两路公交车。不仅如此,他们那身为经济学家的母亲必须多接两份兼职工作才能支付他们的费用。“斯巴达克俱乐部有着良好的球员传统,” 塔提亚娜•娜奥姆克说道,“小孩子们经常站在围栏后面看安德雷(契斯诺克夫)训练,对年轻人来说他就像英雄一样,小米沙也曾在围栏后看过。”
“我们的父母必须想办法给我们找一个教练,”米哈伊尔•尤兹尼说道。“这并不容易。一开始我和安德雷只能看其他教练是如何教他们的学生,然后我们用捡来的一袋子旧球自己开始操练。”
“米沙和安德雷一直在没有教练的条件下自己训练,”索博金回忆道。“一开始米沙经常把球拍摔坏并放声大哭。不会有很多教练喜欢和个性如此鲜明的孩子一起工作,所以他们会在一块场地上练15分钟,然后来了一名会员,他们就必须迅速离开移到另一块场地上去,10分钟或20分钟后又来了另一个会员……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米沙的眼中有一些东西,或许是活力的闪耀吧,我不知道。有时候他的眼神中的含义比他父母说的话更加丰富。当然,那时候我还无法看出米沙将会是一名世界排名前十的选手,但是我可以看出他有一些特别之处。”
1995年,当时还是一名13岁小球童的米哈伊尔•尤兹尼首次亲身感受到了俄罗斯英雄诞生时的场面。在莫斯科奥林匹克体育馆举行的戴维斯杯俄罗斯对阵德国队的比赛打到决胜回合时,契斯诺克夫挽救了10个赛点并最终以14比12战胜了迈克尔•施蒂希。
“比赛结束后很多人都想靠近契斯诺克夫,”尤兹尼回忆道。“我来到更衣室里,许多人围着安德雷,他甚至无法看到他把网球鞋遗忘在了地板上。我那时候个子很小,我可以看到地上的鞋子,我把鞋子拿回去摆在我的公寓里。直到今天它们还在那里。”
当被问到是否还有其他俄罗斯选手对年轻的米哈伊尔•尤兹尼造成影响时,鲍里斯•索博金半开玩笑地回答道。“我们应该这么说——很幸运其他俄罗斯选手没有打扰到他太多。”或许没有其他选手,但是教练鲍里斯•索博金的影响绝对不能被忽视。事实上索博金和传统的网球教练有所不同,他工作起来更像是非常著名的苏联大学里的一名数学教授。另外,作为一名业余运动员,他也优秀到可以成为契斯诺克夫的陪练。
“他非常的聪明,”安德雷•尤兹尼说道。“鲍里斯一直在学习所有能让米沙提高的东西,即使在这么多年以后。鲍里斯还是我的偶像。”
“鲍里斯的想法没有极限,”娜奥姆克说。“他不停地学习,我相信那也是为什么米沙在这样的年龄依然能有所提高。”
没错,米哈伊尔•尤兹尼在28岁的年龄还能进步。他在今年的美网中取得了大满贯赛事中迄今为止的最好成绩,分别战胜约翰•伊斯内尔、汤米•罗布雷多和斯坦尼斯拉斯•瓦林卡进入到四强后输给了最终的冠军得主拉菲尔•纳达尔。两周后他继续着良好的表现,在马来西亚公开赛中赢得了个人第七个ATP世界巡回赛冠军头衔。
当被问及今年出色的状态时,尤兹尼显得有些含糊其辞。“怎么才算出色的一年?”尤兹尼皱着他的浓眉问道。“有时候你年初表现不错,但是年末很糟糕,有时候则相反。我觉得最好等赛季完全结束后再来评价。”
“尤兹尼的心理素质极其稳定,”斯坦尼斯拉斯•瓦林卡的教练彼得•朗德格伦评价道。“他有很强的调整能力来适应任何情况。他可以很快地改变球速和球的方向,而且他的反手削球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之一,他的削球变化很多,他也可以藉此轻松化解对手疯狂的攻击。”
如果说削球让尤兹尼能生存下来,那么他的反手上旋直线球就是他的致命武器。虽然他的握拍手强壮而粗糙,但是当他击球时却好像带了一副天鹅绒的手套一样。然而,他的盔甲上还是有一条小小的裂缝,那就是他的发球。尤兹尼的发球就像一名不走运的扑克玩家一样,很少拿到ACE。
“那是必须要改进的地方,”他的兄弟承认。“我很有信心鲍里斯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事实上我们有很多东西可以改进,”索博金表示。“我们正在计划,不过我们当然不能公开地讨论这些。”
“鲍里斯看待网球的角度是很少有其他人能做到的,”他的好朋友、ATP世界巡回赛球员塞尔吉•斯塔霍夫斯基说道。“他有着极高的智慧,他对米沙的训练方式与众不同,非常的多角度。但是这还不是全部。你知道他和米沙有着非常有趣的关系,他们都很喜欢阅读,我的意思是米沙一直都在阅读大量的书籍。当我一开始来到他们中间时,我很惊讶他们的交流竟然是如此的高层次。米沙经常开鲍里斯的玩笑,但是接着鲍里斯就会用更高级的笑话来回敬他,他们如此你来我往乐此不疲,而我的感觉则是,‘天哪,我到底在哪个星球上啊?’”
尤兹尼争夺2010巴克莱ATP世界巡回赛总决赛席位的征程由于在巴黎银行大师赛对阵厄内斯特•古尔比斯时背伤发作退赛而告一段落。漫长的一年现在已经结束,米哈伊尔•尤兹尼是时间回家去和他的妻子茱莉亚以及年幼的儿子马克西姆团聚了。
巴黎普尔曼酒店门外,天气有些寒冷而且下着雨,索博金和尤兹尼将网球包放到赛会准备的汽车上,它将载着他们前往查尔斯·戴高乐机场搭乘航班返回莫斯科。这些天以来鲍里斯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而米哈伊尔也需要比平常多一些的时间来恢复身体。不过有一件事情是他们合作的将近二十年里未曾改变过的,那就是尤兹尼眼中闪烁的活力以及鲍里斯在米哈伊尔肩膀上稳定而有力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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