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2区和平大街5号,柏悦酒店,8日早上10点15分。在夺冠不到24小时后,费德勒再次举行了记者会。30多位记者在新闻厅内焦急等待。发布会流程遵循着严格的套路,先是英语提问、然后德语、然后法语,然后,结束,请便!费德勒很和善、一直微笑,但他的时间太紧了,12点半,他就要在凯旋门下拍照。所有人都在看表,已经比预定日程晚了45分钟。
我们的访谈尚未完全展开,不过没关系,我们将和费德勒同车出发,一路促膝而谈,直到凯旋门,他的凯旋门。刚进电梯,费德勒就主动聊了起来。“嗨,还好么?今天计划给法网做几个版啊?据说夺冠第二天《队报》封面的大标题将我称作大师‘Maestro’,是真的么?我一直想看,但还没来得及找一份看看呢……”费德勒并不是在客套,那一天,他早上5点才睡觉。
费德勒的经纪人托尼·戈德斯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我和“大师”坐在后排,把录音笔塞到他手里。费德勒回了一条短信,然后转头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开始了”。
身边没有了大批团队,费德勒完全放松了,他的腔调变了,不再是那个一边接受祝贺,一边比总理还忙碌的青年人。巴黎在下雨,但费德勒根本不在意。他喜欢用法语聊天。我问他周日晚上怎么庆祝的,他说:“我喝了点香槟……好吧,我承认有点醉了,但我喝得不多,只是吃得太少了。我们那边的老老小小都聚集在一起,很开心。我和妈妈跳舞了,还和两个7岁和4岁的孩子跳舞了。3点半的时候,我尝试着去睡觉,但脑子始终停不下来,各种画面不停回旋……还是看电视好了,那里面是关于阿加西的报道。还是上会儿网吧,最终,清晨5点的时候,我才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在费德勒的餐板上,放着火枪手杯(法网男单冠军奖杯)。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法网冠军有特权将奖杯带走过夜。“我很想和伙伴们一起拿着奖杯合影。我真正在意的是奖杯的尺寸,我想要一样大的。我已经向法网申请给我做一个原来尺寸的复制品。温网只肯给我做一个75%大小的,还要我付钱。没关系,我会掏腰包。”(法网已经开始研究此事。)
这种情境下,专访无法进行了,干脆变成聊天。费德勒坚定地重复,他从未特别在意地去追平桑普拉斯14个大满贯的纪录。“相反,我刻意阻止这个念头。如果你对自己要求过高,那是自讨苦吃。当你胜利后,你只会长出一口气‘终于做到了’,不再会感到快乐。我不是为了别人赢球,而是为了自己和我身边的人。对不起,我打网球可不是为了让媒体满意……也正因如此,我才能迅速忘记在法网的接连失利。”
一年前,费德勒在法网和温网接连被纳达尔击败,但他所受的影响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小。“我不知道法网失利怎样进一步导致了温网失利。也许温网我先输两盘与法网有关,也许我的心理上比前两年更能接受失败……但能和纳达尔一起度过那种时刻,能将竞争推到那样的高度,让我感到安慰,而且我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被彻底摧毁。那场大雨、公平竞赛、戏剧场面,我切实地感觉到自己在经历魔法时刻,在参与网球历史。我只失望了一小会儿,生活就继续了……我和纳达尔一起站在了网球的巅峰,那其实不错。我也发现人们为我忧伤胜过为他高兴,这其实是不公平的。”
让费德勒难受的只是人们的评论。“他们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但我又不是输在第一轮,而只是输给了一个伟大的选手。我经常对自己说,当你是世界第一时,所有的好事都会变得超级棒;当你是世界第二时,只不过是所有超级棒的事变成了好事。但糟糕的不只是媒体,还有那些前冠军们。我难以理解他们的所说所写,但我最终也不太在乎,我最了解自己的情况,我只要安静呆着。”
车子在巴黎上午的车流中艰难前行,戈德斯科在看文件,费德勒非常得意地靠在后座上。他还想聊网球,从他的发球到长期的背伤,再到他的艰难挣扎,成功脱困。
“我的背伤好多了。但我和教练以及体能教练一起训练时,我说‘我得练习全方位的步法,全方位的发球,因为我得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我逐渐有了感觉,以前我的身体害怕发球、害怕奔跑到底救球。对,我在害怕。我加强了极限球的练习。这是我必须要过的关,如果失败,我认了;如果成功,那就是向前的一大步。”
“我的打法必须多变,一旦失去变化,我就完蛋了。因为伤病,我的技术动作里多了很多没用的东西,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剔除掉它们花了我挺长时间。”费德勒说,“这个过程很简单,但是关键的转折。我找回了发球,找回了多变的防守,我的身体终于忘记了恐惧。”
凯旋门就要到了,那里有几十名摄影师在雨中苦苦等待。人们已经在追问费德勒是否想夺得温网,第15个大满贯?但费德勒的思绪拒绝离开法网。“我依然停留在法网当中,这段故事太震撼了。我不想去想温网的事情。”车停了下来,录音笔关掉。费德勒说:“这些够了么?你都问了想问的问题了么?我们在哪里再见,温布尔登?”
这时,费德勒的脸上流露出睡眠不足的印记,但他毫不在意。我们握手告别。他在雨中捧起了奖杯,“昨天晚上,奖杯就放在我的床头,就跟台灯一样。我盯着它,有一瞬间,一线闪光在奖杯上绽放,我指给米尔卡看。我俩忘情大笑,太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