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
一群人,因一个特定任务,被组织起来进行专门的训练。该项任务如果完成,他们的人生将彻底改变,这个任务成了支撑他们熬过炼狱般训练的动力。有什么诱惑能比得上人生鲤鱼跳龙门呢?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这群人为改变人生而奋斗时,任务被取消了,这群人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于是,这群人在愤怒与绝望中,走向了不归路……
韩国电影导演康佑硕的作品《实尾岛》,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实尾岛是故事中这群人进行训练的那座封闭岛屿。如今,张尚武用他自己的经历演绎了一出体坛版的实尾岛故事。
这位前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体操冠军,日前被网友曝光在北京街头卖艺乞讨。此前他甚至因为盗窃被刑拘,而这次“重归公众视野”离他结束三年零十个月的刑期仅三个月。从媒体报道看,张尚武的故事不像《实尾岛》那样血腥暴力,他的人生也不会像实尾岛上的“死士”那样悲摧无望。之所以把张尚武的经历称作一出体坛实尾岛故事,那是因为两者在发展脉络和因果逻辑上高度同构。
张尚武及他曾经的队友李小鹏、桑兰、杨威、邢傲伟等人,与实尾岛上的那群人一样,因一个特定的任务而被组织起来进行专门训练。这个特定的任务是奥运会,专门的训练是体操,训练的地点,即张尚武的“实尾岛”,是体委训练大院体操馆。而张尚武命运的转折点,与《实尾岛》有着类似的桥段——任务被取消。2002年,张尚武在训练中跟腱断裂,这次受伤使他落选2004年雅典奥运会阵容,于是他的人生轨迹急转直下。不久他离开国家队回到河北省队,而后,也就是2005年6月15日,他退役,拿着6万元安置费回到老家保定。
张尚武告别体坛之后的经历,属于社会和法制新闻关注的领域,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从体育版的头条沦为法制版的头条?他贫寒的家境是个原因,他自身的品质也是个原因,可要追根溯源,不论在哪种说辞里,他跟腱断裂的2002年都是一个无法绕过的时间节点,正是因为这次致命的伤病,张尚武的任务被取消了。
虽然生活不容假设,然而对照队友李小鹏等人的腾达,我们依然有权大胆推断,张尚武若不受伤,完全有可能与他的队友一样参加奥运会,披金挂银。如若这样,他此后的人生将是另一番叙事,家境贫寒或许将成为励志故事的佐料。
不幸的是,张尚武终究未能如此。因为他被取消了去执行这个特定任务的资格,这意味着他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去应对完全陌生的前程。翻阅张尚武的履历,不难发现,他的人生是多么依赖他所执行的任务。而铸成这种依赖关系的,是伴随着这个任务而生的环境,即体委训练大院。在中国体育的官方话语里,这叫专业体制。
专业体制与实尾岛何等相似?封闭、艰苦、竞争激烈,衣食无忧却又仅限于“岛”内,一旦离开了这座孤岛,脱离了体制,一切都将推倒重来。上品之材,或许能靠自己运动之外的天赋,闯出一片新天地;中质之材,哪怕有个冠军的头衔打底,也多半是迅速泯然众人矣。而那些被淘汰者呢?张尚武退役后的境遇可作参照。
专业体制,作为极具中国特色的体育人才培养体系,其优点自毋须赘言,这是一个专为奥运金牌战略度身定做的体系,有利于集中优势兵力重点攻关。而其缺点,或许就在于专业性所带来排他性。专业体制作为一种制度设计,既不像职业体制那样把人早早地推入一个严酷的环境,让人在与生活的短兵相接中锤炼出高超的适应能力,也不像业余体制那样为人保留一个常态的环境,让人于赛场之外能找到几许人生的退路。如果要给专业体制找一种对应的状态,那就是封闭,而封闭的环境只能圈养出单向度的人,一时一地的安逸中蕴涵着脱序后的无限风险。
当张尚武怀揣着6万元安置费走出省体委大院,他的思维和视野还宥于那座圈养他的“实尾岛”,陌生的世界没有给他二次集训的机会。可笑的是,在他生活窘迫企图行窃时,下手的目标居然还是他所熟悉的体工队。
当然,从某种角度说,张尚武仍属幸运,本次曝光毕竟又为他赢得了一定的社会知名度,而关注则是社会对弱势人群命运进行干预的前提。但更多无缘被微博抓取的“张尚武”们,他们的未来由谁来规划?
张尚武说:“我(的遭遇)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算得上是肺腑之言,因为即便是在以微博为传播方式的时代,也总会有一些被人遗忘的更渺小的人生。在专业体制短时间内尚难废止的大前提下,体育之外的社会保障和救助体制如何配套跟进便成了一个迫切的课题。
(作者系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