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媒体捅出来的金钱腐败问题，只是布拉特所掌控的足球帝国动荡的诱因，真正让他感到心悸的是，这个组织内部出现了反对他的声音。

　　特约记者_ 孔令龙

　　罗马是75岁的塞普·布拉特最喜欢的城市之一，站在台伯河东岸的帕拉提诺山丘上俯视这座雄伟的万城之城，会让他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成就感。不知这位国际足联主席是否会想起2000多年前罗马最伟大的执政官凯撒。因为和凯撒缔造的将地中海变成内湖的辽阔疆域相比，布拉特的足球帝国同样显赫：这个拥有 208个成员国的组织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国际机构之一，是以庞大的收益支撑起来的金元帝国，其吸金速度就连很多世界500强企业也望尘莫及。

　　在这个庞大足球帝国的建立过程中，瑞士人布拉特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从1976年开始在国际足联工作，他先后担任过国际足联技术官员、发展项目负责人等职务。1981年，他成为国际足联秘书长，并和前主席阿维兰热一起发现了足球巨大的市场价值。

　　把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金球”，这是布拉特最大的功绩，他也由此在1998年6月成为了国际足联的第八任主席，至今在国际足联的最高位上已经干了13年。但对于足球就是生活全部的布拉特来说，13年还远远不够，6月份他又成功地给自己加了4年的任期。

　　虽然足球是一项体现力与美、结合英雄主义和团队精神的运动，可它却绝不仅仅是11个人的项目，在绿茵场外，足球也是一个名利场。说实话，年轻时曾在瑞士业余联赛踢过球的布拉特论起球技实属平庸，可在权谋方面却保持着“现象级”的表现。这也使得他一直在国际足联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独角戏。

　　不过，就像再伟大的球星也有退役的一天，虽然布拉特又一次在苏黎世的绿茵名利场中取得了胜利，但他的帝国却出现了分裂的痕迹。

　　英伦的复仇

　　大风始于青萍之末，布拉特足球帝国的动荡，是从现代足球的鼻祖—英国的发难中开始的。

　　去年，英国人打着“足球回家”的旗号，大张旗鼓地申办2018年世界杯。本来经营着世界上最成功的商业联赛、有着全球顶级的赛场硬件和组织大赛经验的英国，认为出马申办世界杯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临近投票前英国媒体却干了一通倒灶的事情：通过“钓鱼采访”，揭露出国际足联的一系列腐败丑闻。

　　感觉面子很受伤的国际足联果断对英国的申办说不，让由威廉王子、首相卡梅伦和形象代表贝克汉姆组成的“梦之队”铩羽而归。让英国人郁闷的不仅是输给了俄罗斯和卡塔尔这些看起来并不如他们有魅力和实力的国家，第一轮就出局的惨败更是让他们坚定了国际足联里面肯定有猫腻。于是英国媒体下足了力气，拿出福尔摩斯的功夫来寻找国际足联更多的黑色证据。

　　小报的捕风捉影让国际足联心烦意乱，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英国人果真再次找到在世界杯申办过程中“黑金”起到关键作用的证据，而涉嫌的人数几乎达到国际足联执委的一半，其中不乏足球圈中的“大佬”。

　　英格兰足球总会前主席特里斯曼勋爵在议会中接受质询时称：“我听到的一些做法，在我看来并不是执委会成员应当采取的道德行为。”他指出，特立尼达和多巴哥足协主席、国际足联副主席杰克·沃纳曾向他索要250万英镑；南美足联主席、巴拉圭人里奥兹要求英国方面设法给他颁发一个爵位，以换取他支持英格兰获得2018年世界杯的主办权。而巴西足协主席特谢拉曾经问他说：“你能给我什么回报？”此外，泰国足协主席沃拉威·马库迪，在参与2018年世界杯申办投票时也有不道德行为。

　　除了曝光这几个曾公然索贿的执委会成员外，英国议员达米安·科林斯还表示，非洲足联主席哈亚图和科特迪瓦足协主席雅克·阿努马在世界杯选举投票时，各自收受了卡塔尔150万美元的贿赂，帮助卡塔尔在2022年世界杯申办投票的最后一轮战胜美国赢得了举办权。

　　在6月初国际足联主席改选前，英格兰、苏格兰足球总会联合要求会议推迟，意在反对布拉特连任。英格兰足球总会主席贝恩斯坦在国际足联的大会中宣读了一份声明称：“最近国际足联成员涉及的一系列丑闻，让我们难以在投票时相信任何人。其次，国际足联处理内部事务缺乏透明度、缺少问责制，导致国际足联现状无法让人满意。”这一动议虽然最终没有改变布拉特连任的结果，但却将英国对他的不满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不仅如此，就连英国国家领导人也罕见地对国际足联提出了批评。卡梅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将国际足联大选描述为一场闹剧，甚至直言世界足坛的最高权力机构已经沉沦。他说：“就我个人认为，我曾经的确见识过国际足联较高的管理水平，但很遗憾的是目前的状况让人失望。他们的声誉如今已经处于历史的最低谷。但愿他们能向世人证明自己确实能胜任目前的职位。”

　　在国际足联中拥有四个席位的英国已经和布拉特撕破了脸，只要他还在台上，就还会遭受来自英伦的攻击炮火。

　　生金蛋的鸡

　　其实，英国对国际足联的指责大都指向了一个字：钱。而对国际足联来说，账目是最顶级的机密之一。大家都知道在足球帝国的背后，有庞大的金元在流动，但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也说不清这些钱具体流到了哪里。

　　国际足联最初也只是一个“清水衙门”，在1904年成立之初，7位欧洲足协的代表为了能让足球这项只是地区性流行的运动走向世界而聚在了一起。当然，最初的国际足联还只是一个位于苏黎世某乡间的小志愿团体，而经过了一个多世纪的发展，现在国际足联的会员数比联合国还多出十几个，仅有梵蒂冈、摩纳哥等8个国家尚未入会，这种巨大的影响力是国际足联巨额收入最有力的保证。

　　电视转播业对于国际足联的“钱景”影响深远。首次引入电视转播的世界杯是在1954年，那年西德队在瑞士捧杯。当时的转播权尚无须花钱购买，但由于吸引到了数以万计的电视观众，国际足联意识到这是一条发财新路。1986年，电视转播权被卖出了4900万瑞士法郎，而到2010年南非世界杯时，电视版权全球销售这笔收入已经迅速扩张到32亿美元。

　　转播权的升值是和世界杯影响扩大密切相关的。西班牙在申办1982年世界杯之时，参赛队伍还只有16支。不过，国际足联随后便表示入围球队将扩充至 24支，使得亚洲和非洲球队争取更多的锻炼和比赛机会。从现在看，这些世界杯扩军的范围也正是足球商业机会扩张最迅速的地区。当足球的优势地位日益提升之时，国际足联也能够对赞助商们开出越来越高的价码。

　　虽然近些年来商业扩张带来了大笔收入，但国际足联却从不认为钱已经够了。能省的还是要省，比如从建立之初就打出的慈善组织的旗号，就能让它每年少交数亿美元税款。作为登记在册的慈善组织，国际足联在它的老家瑞士只需交纳很少的税。苏黎世当局同意向国际足联的委员们征10%的税，而对常住居民这个数字是25%。不仅如此，对于那些意欲申办世界杯的国家，国际足联也会要求享受免税优惠。一位国际足联发言人称：“任何主办国都要向他们以及其他参与筹划和举办的组织，提供一项综合性的免税优惠。”

　　在国际足联或者赚来的、或者省下的钱里，有一部分流到了国际足联官员的口袋里。当委员们旅行时，费用全部报销。打车、乘坐飞机头等舱，以及食宿开销都由国际足联支付。这些人的品位都比较高，低于五星的酒店就不算酒店了—总之，干什么都是国际足联埋单。除此之外，只要他们为国际足联出差，每天就能额外得到500美元的“零花钱”。

　　更让人惊讶的是，据称国际足联财政部门为领导层的每一位官员，都保管着一个私密账户，他们的差旅费、招待费、世界杯球票开销，乃至个人支出都可以从这个秘密账户走账。这个账户被英国媒体戏称为“一只下金蛋的鸡”。

　　未遂的“宫廷政变”

　　被怀有报复心理的英国媒体捅出来的金钱腐败问题，只是布拉特的足球帝国动荡的诱因，对于在国际足联里工作了30多年的布拉特来说，这只是些小问题。真正让他感到心悸的是，这个组织内部出现了反对他的声音。虽然他兵不血刃地粉碎了“宫廷政变”，但“足球帝国”里却再也不是以往的铁板一块的局面，其声誉也正如英国首相说的那样，“如今已经处于历史的最低谷”。导致这种残局出现的，则是布拉特的前“宠臣”，现在已经被驱逐了的僭越者：穆罕默德·本·哈曼。

　　身为国际足联副主席和亚洲足联主席的哈曼是“宫廷政变”的领导者，他本来公开叫板布拉特，作为唯一的竞争对手打算和布拉特竞争国际足联主席的位置。然而最终却因贿选丑闻被国际足联暂停职务，退出了国际足联选举，现在甚至连国际足联开会的大门都进不去。

　　虽然试图挑战的哈曼现在已经被布拉特完全罢黜，就像足球上的黑色和白色一样泾渭分明，但在以前，两人却曾是亲密无间的伙伴，甚至布拉特第一次当选国际足联主席时，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哈曼的汗马功劳。

　　对于曾经给布拉特提供的帮助，哈曼也毫不讳言，他说：“我在1998年的竞选活动中给了布拉特先生极大的帮助，以至于有人认为布拉特获胜的主要原因是我—不是我的大肆贿赂，而是我们在选举战中的精心策划。事实上，当我们的对手还坐在一边休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走上了战场。”

　　当时哈曼不仅把布拉特看做是战友，而且是比亲人还重要的人。在当时的竞选前夕，他和布拉特正在巴黎，正计划搭乘一架商务班机去南非拉选票。他说： “就在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妻子的电话，在电话里，她近乎精神失常地告诉我一个消息，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原来，我22岁的儿子发生了严重的车祸，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正挣扎在生死边缘，可以说是凶多吉少。当时，我本该二话不说地赶回多哈。可是我只能很痛心地对我的妻子道歉说：儿子现在需要的并不是我，而是上帝的眷顾和医生的帮助，此时真正离不开我的是布拉特先生。所以我牺牲了也许是与儿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可就是如此亲密的关系却也没能禁得住时间的考验。一年前哈曼在争取连任亚足联主席时，布拉特转向支持了另外的候选人，哈曼涉险过关后称这是令他疲惫并且悲伤的一天，“因为我信任的朋友并没有站在我的身边”。这宣告俩人间长达10多年的联盟已经破裂。

　　虽然后来据称，布拉特和哈曼达成过一项秘密协议，卡塔尔若获得2022年世界杯举办权，哈曼将不参加国际足联主席选举。但是已经觉得和布拉特渐行渐远的哈曼，还是在卡塔尔拿下世界杯举办权的几个月后，选择公开向布拉特逼宫。

　　但是，在足球圈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布拉特毕竟棋高一着，他并没有被哈曼忽如而来的“宫廷政变”打乱阵脚。他一方面继续着自己的竞选程序，另一方面也在暗地里搜罗着竞争对手的罪状。就在国际足联举行换届选举前几天，果真一颗重磅炸弹被抛出。有人指控哈曼在5月中旬出席加勒比海足联的会议时，试图以现钞行贿其委员，提供可能高达四万美元的现金，以确保该联盟成员在国际足联主席选举上投哈曼的票。

　　贿选丑闻一出，哈曼立即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布拉特也借机大做文章，使得在国际足联就贪腐指控召开聆讯前夕，哈曼不得不被迫宣布退出国际足联主席选举，从而使得逼宫危机消弭于无形，国际足联的主席选举再次成为了布拉特一个人的独角戏。

　　然而，布拉特赢得了国际足联主席大选，却失去了人心。国际足联贪污腐败丑闻愈演愈烈，接二连三被爆“贿选”丑闻，让国际足联饱受非议，陷入分裂的边缘。布拉特领导下的国际足联形象被难以比拟地玷污，这是被迫离去的哈曼留下的诅咒。在未来一个四年任期中，布拉特不但将背着这个诅咒前行，而且维持动荡的足球帝国的任务，对于这个即将80岁的老人来说，也将是前所未有的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