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是个气候宜人、风景秀丽的城市。世界上很少有哪个地方,能够像温哥华那样一年四季北望雪山、西抱大海,既得北极空气造就的冰雪晶莹,又享赤道暖流带来的和风细雨。多年前第一次去温哥华回来,就频频向朋友形容那里的气候“好到你不出门跑跑步、骑骑车、遛遛狗,就会觉得暴殄天物,浪费了好空气、好阳光”。温哥华只要不下雨必是风和日丽,公园、海边满是跑步、骑车锻炼的人,像我等游客,腿脚健全却在闲逛,会觉得自己是个异类。那里的空气、氛围,都让人蠢蠢欲动,
彼时温哥华已经在申办2010年冬奥会,一年后该城以绝对优势赢得举办权,笔者也得到故地重游的机会。在奥运气氛的笼罩下,更深切地感受到加拿大人对体育的了解、喜爱,体会到冰雪运动已经像衣食住行一样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中。
人人都有首金“情结”
2010年冬奥会已经是加拿大第三次举办奥运会,在此之前,他们从没有机会作为东道主夺得一枚奥运金牌。本届比赛,他们要打破这个宿命。
期望被重点寄托在自由式滑雪雪上技巧选手、都灵冬奥会冠军珍妮弗·海尔身上。到加拿大之前笔者对她一无所知,因为雪上技巧非我国强项,无人问津。但到了温哥华之后,当地各体育频道播放的宣传片、采访中,这位美女不断出现,不由得你不知其何许人也。然而比赛并不遂愿,上届冠军尽管表现优异仍然屈居第二,金牌被美国人夺走。不过海尔的银牌仍然占据了当天报道的相当篇幅。
略显失望的媒体还没来得及酝酿下一个热点,在都灵冬奥会时仅获第11名的23岁小将亚历山大·比罗杜就在第二天的男子雪上技巧比赛中勇夺东道主首金,电视台的宣传攻势像礼花弹一样被点燃了。比赛重播、演播室专访、专题介绍,各个体育频道循环播放,观众完全不用担心错过了任何一段,只要换个频道,这个还未脱稚气的帅小伙马上又出现在你眼前。亚历山大取代珍妮弗,成为了那两天的电视明星。
奥运会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现代国家和民族的一种精神图腾,每个国家都需要奥运金牌去凝聚民族认同、激发民族自信。作为一个多元文化的移民国家,与美国这样的经济、文化强邻为伴,加拿大十分需要确立清晰独立的、全体加拿大人认同的民族身份,所以在他们的媒体宣传中,自然也会和中国一样去放大每一枚奥运金牌的影响力。在这个层次上,加拿大和中国,对于奥运会的认识毫无二致。
不过我们也看到,加拿大媒体重视金牌,却并不“唯金牌论”。当地电视体育频道的排行榜上,始终按奖牌总数排序,尽管东道主最终以14金获金牌总数之最,但媒体上始终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列在美国、德国等奖牌大户之后,从未以金牌榜排,列出自己高居榜首。
三个小店里的经历:运动氛围无处不在
到达温哥华不久,笔者就前往惠斯勒山下采访(注:该雪山1992至1995年,连续四年获滑雪杂志SnowCountry“北美第一滑雪胜地”及“最佳度假胜地设计”等称誉)。我们选中一家销售、维修滑雪器材的商店,想要拍摄如何给滑雪板打蜡。他们的店里摆满了送来磨边、打蜡的滑雪板,完工的板上贴着收费单,从几十到上百加元不等,生意不错。两位经营店面的小伙子对滑雪如数家珍得超出我们的想象,从职业高手到业余级别的滑雪板选择,从普通爱好者的滑雪蜡到贵得吓人的顶级快速蜡的成分差别,从高山滑雪的速降、super-G到单板滑雪的U型池选手的不同需求,其专业精深程度超过笔者认识的任何国内同行。
在这家冬天经营维修滑雪器材、夏天经营维修自行车器材的小店里,我们学到了迄今为止几乎全部的滑雪知识。
冬奥期间到冰壶赛场附近的一家食品店买面包,店主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白人大婶,她和相熟的顾客闲聊中,冒出一句“我喜欢看冰壶,那是一项考验心理的运动”,作为冰壶解说员,我自然要多问几句。大婶强调,她看冰壶比赛,就是看选手们玩“最后的心跳”,最后一投之后,结果往往天翻地覆,可真是一项美妙的“mental game”。
到了冬奥会最后一天,加美争夺男子冰球金牌的时候,笔者在商店购物。售货员是一位日裔中年女性,听到店外不时传来的欢呼,她告诉我今天可是加拿大人的big day,因为有冰球决赛。我问她是所有加拿大人都喜欢冰球么,她说几乎是,只是近年来移民增多,这些新移民更喜欢足球,但只要是加拿大土生土长的人,大都对冰球狂热地喜爱。她说,温哥华所在的BC省冬天气候温暖,所以看不出来,但是在加拿大东部非常寒冷的地方,父亲们每到冬天都会在自家后院泼水冻冰,带着孩子在上面玩冰球。
在这三家经营内容不同的小店里,记者遇到的年龄、性别、种族不同的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和人谈起运动都远非一知半解的水平。即便是那家滑雪器材商店,经营者的专业程度,实际上已远远超过了他们工作所需。给人触动更深的是每个人对运动的描述都轻描淡写,传递给笔者一种感觉,他们尚在普通加拿大人平均体育认知的中下水准。
冰壶赛场内外:以武会友
冰壶起源于苏格兰,却兴盛于加拿大,在加拿大被视作仅次于冰球的第二大冬季项目,俱乐部注册会员占全国总人口数的3%,在全球每10个冰壶爱好者中,有7个来自加拿大。如果拿乒乓球来类比的话,3%的比例意味着中国要有3900万人打乒乓球才能和加拿大的冰壶普及率相当。据中国乒协官方网站资料显示,“目前我国经常打乒乓球的人口约一千多万”。
2010年冬奥会,奥运冰壶终于第一次来到了最热爱它的国家。组委会兴建了三倍于以往奥运冰壶赛场的温哥华奥林匹克中心,赛场位于市中心,并且全程提供所有场次电视转播公用信号。果然,从比赛第一天到最后一天,能容纳5600人的冰壶馆场场爆满。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几乎全部观众都会看到所有比赛全部结束,而不管加拿大队是否还在场内。
比赛第一天,旁边的加拿大解说员问我们来自哪个国家,并告诉我们说他本人也是一个冰壶爱好者,他们非常高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冰壶。当中国女队终结东道主的连胜之后,场内的志愿者主动上来搭话,真诚地向我们表示祝贺,赞扬“中国女队可是这次比赛第一个打败加拿大队的”,我们只好礼貌地回答说“但你们的凯文·马丁(本届冬奥会男子比赛冠军队主将)是不可战胜的”,宾主相言甚欢。相比之下,中国某些人在短道速滑上与对手的对抗心理似乎已经超出了体育范畴,以武会友的精神荡然无存,大国心态更无从谈起。
加、挪男子决赛进行中,挪威队主将厄尔斯鲁德在关键投球时,观众席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怪异的喇叭声,间接造成他投球失误,此时全场爆发一片谴责的嘘声,之后那个喇叭再也没敢出声。实际上除了这一次不和谐音,冬奥运比赛期间现场观众没有向任何选手喝过一次倒彩、没有有意干扰过任何选手比赛,激烈对抗仅仅出现在冰壶与冰壶之间。
对于喜爱的冰壶,加拿大人当然期望自己的选手取得好成绩,但他们更期望看到精彩的比赛。与运动本身所具有的竞争、拼搏、技术、战术、悬念等魅力比起来,胜负并不是最主要的,这句话哪个国家的人都会说,但是加拿大人能在12天的冰壶比赛中,用自身行为真正表达出这种认识,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也许是因为这是笔者第三次现场报道奥运会,也有了更多的感受和思考。对待奥运会,加拿大人有冰球赛场上战胜强敌后的狂热,也有对首金的渴望和连篇累牍的报道,他们当然追求胜负,也追求塑造民族认同,但是除此之外,他们还拥有另外一些,比如极高的冰雪运动普及率,比如对竞赛成绩的清醒认识;比如对公平竞赛的维护,对战胜自己的对手的欣赏;以及对运动本身的热爱。
奥运会实际上是由体育文化交流和名次争夺两条主线组成的共同体,我们可以因为有金牌争夺而喜欢奥运带来的大喜大悲,我们更应该因为奥运会拥有以下这些而爱上它:它拥有运动本身最极致的魅力,它教会人们尊重自己也欣赏对手,它提供了每个民族借助体育语言与世界沟通的平台。当我们因为后者而拥抱奥林匹克的时候,会感受到更多的体育带给人类最纯粹的快乐,分享到更多人生体验。(文/洪钢)
(作者为央视体育频道解说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