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三十年，要拍一部电视剧《雷锋》，主演人选恐怕要经过批准。组织上经研究决定之后，普通民众也不好有什么意见，否则就是不信任组织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尽管审查制度依然严格，但是剧组在决定演员的自由度上已经大了很多。可能人们没有意识到的是，随之而来的是，普通民众对演员说三道四的自由度也大了很多。

　　正在筹拍的电视剧《雷锋》打算让跳水跳进娱乐圈的田亮来主演，遭到70位平均年龄在70岁以上的雷锋生前战友的反对。他们发表声明，称“蒙上明星光环的田亮，生活背景和经历与雷锋有很大区别。这令我们深感不安：雷锋精神是否会因一个扮演者的身份和背景，而被误读。”此外，他们还呼吁，“雷锋是一名平凡而伟大的士兵，雷锋精神更是民族美德的体现，不应被炒作或者戏说，尤其是带有明显商业目的的炒作。”

　　我非常理解这些老兵的心情。世界上没有完全重合的人和人生，因此对于自己熟悉和敬重的人，以忠实于原型为标准，谁来扮演多少都会觉得别扭。既然不能阻止电视剧的投拍，那就最好是自己熟悉和能够理解的人来扮演。所以老兵们推荐了3个人，分别是曾在《离开雷锋的日子》里扮演雷锋的吴军、在《士兵突击》中扮演许三多的王宝强和雷锋班第19任班长李有宝。但是，老兵们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有多大的发言权，却是一个问题。至于炒作，可能会让老兵们感到失望的是，任何一个新闻话题的介入多少都有炒作之嫌。

　　无论是古典名著如《红楼梦》，还是古代圣贤如孔子，或是当代英雄如雷锋，影视作品的演员选择都遭遇了极大的争论。这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值得进行细致地讨论。

　　首先，在选择演员这件事情上，政治权威的隐退、艺术权威的失范和个体意识的觉醒，这几件事情是同时发生的。它的结果是有些民粹主义倾向的网络批判，以及因网络批判而影响的民众意见。艺术权威的失范是一种遗憾，但政治权威的隐退和个体意识的觉醒是一种进步。每个人都有权利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当自己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其实雷锋也是一个明星，在雷锋生活的时代也有明星，那些明星属于老兵这一代，因此他们不仅不会感到不舒服，还会产生偶像崇拜带来的崇高感。但田亮的明星气质显然不属于他们熟悉的类型，而且还听说他“纪律差、绯闻多、讲排场”，是可忍，孰不可忍？其实，这三个罪状，基本上是现在明星们的入门功课。守纪律怎么像个大忙人？绯闻不多拿什么来炒作？不讲排场那还叫明星吗？

　　其次，网民们必须意识到的一点是，他们之所以能够自由发言，就是因为统一标准的消亡和权威的放松；但是他们的呼吁和抵制往往又含有要求制定标准、呼唤权威的意思。总是听见有人感慨说，怎么就没人出来管一管，乱七八糟的太不像话了。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将被管制的是别人。对于那些不同的品位和意见，就应该管一管。他们不知道，假如真的是这样，你自己的充分表达又源自何处？

　　在行使自己的权利的时候，不要妨碍了别人的权利。你可以自由地表达意见，但是导演也可以自由地进行创作。无论怎样忠实原型或尊重原著，拍电影都是一种创作活动，都是主观意识的流露和呈现。当影视作品作为艺术的时候，艺术创作并不需要民主投票；当它们作为商品的时候，其价值应该由市场决定。你的反对意见，要么用来说服导演，要么用来影响市场。

　　而且，谁扮演雷锋更合适，谁的形象更像孔子，谁的气质更像林黛玉，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既然是扮演，那么谁都有这个权利。就算导演不要我，我在朋友的聚会上也可以扮演一下。至于演得像不像，好不好，大可以任人评说。

　　当然，我也知道投拍一个电视剧跟私人聚会不一样，它涉及到导演手中的大众文化权力。如何负责任地使用这种文化权力，同时又维护自己的创作自由，是另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这个问题并不影响我对于文艺创作中要求统一标准的警惕。

　　作者长平：国内知名评论人，曾任《南方周末》新闻部主任，《外滩画报》副总编辑，2003-2004年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访问学者。文章多发表于《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南方人物周刊》、《新京报》、《南方周末》、《名牌》、《新闻晨报》、《东方早报》、《新快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