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国奥愤败之后,大家都在思索中国足球的未来之路。但和媒体同行交流中,却发现了这样一种论点:足球记者别老骂中国足球这问题那问题,你看当年8000足记一起揭黑,骂得那么凶,最后拆台拆出了一个萧条时代,有多少人自己砸了饭碗?
这种似是而非的观点是如此盛行,以至于《南方周末》最近刊出的一篇论述后奥运时代中国体育体制改革的长文中,体育总局某专家还提出类似说法,来作为某种程度的反面教材。
有一点确实不容否认:虽然缺乏8000足记究竟有多少下岗的定量统计,但传统体育媒体市场近几年远不如2001年十强赛时红火。然而,如果我们要用“拆台论”来解释这一现象,却无疑要在逻辑上进行至少两次危险而致命的跳跃。
首先,“拆台论”必须证明,中国体育传统媒体市场的萧条,和网络媒体的兴起等时代大潮无关,只和足记乱骂中国足球因而“自毁前程”有关。更重要的是,“拆台论”还必须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中国足球目前的萧条就是被8000足记骂出来的,如果足记不“拆台”,就不会那么惨淡!如果说前一点还存有争议,后一个逻辑跳跃则无疑明显是荒谬的。
中国足球落到今天这一田地,绝非是因为媒体多骂了两句,而是因为管理体制落后时代、足协昏聩无能、联赛体系新瓶旧酒千疮百孔、俱乐部急功近利鼠目寸光、球员乃至教练的不自尊不自爱吃喝嫖赌毒俱全……如果把这些“中国足球之病”都归结于媒体,不仅是在把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简单化,而且也有转移目标之嫌。
按照传媒理论,媒体是社会的一面镜子:媒体不是社会问题的根源,它只是忠实地反射出社会的现状。当社会出现丑恶现象时,如果应对措施不是想法设法根除毒瘤,反而指责“镜子在拆台”,试图砸掉镜子来个“眼不见为净”,那这个社会就是白雪公主的后母,永远不可能成为“世界上最美”。如果因社会丑恶现象而迁怒于揭黑的媒体,那更是英文成语中所说的“Shoot the messenger(两国交兵,先斩来使)”了。
媒体就是社会的安全阀。媒体本身从来不能防止错误的发生,但它的存在,可以让社会尽量不要沿着错误的轨道滑得更远。如果不是当年张斌在《足球之夜》振臂一呼,中国足球会不会走上一条更为黑暗的道路?如果不是在媒体的鼓噪下,龚建平逮捕法办,黑哨、官哨现象又伊于胡底?
媒体就是社会的痛感神经,如果它能把社会最底层的疼痛传导到神经中枢,大脑就能作出及时的反应远离危险。如果我们千方百计强行阻断这一神经传导路线,麻木这条神经,甚至让这条神经成为痛感的“利益共同体”,那就会让人体把手指放入火盆中仍不自知,只会带来更大的社会伤害。
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毒奶粉事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反证实例:事实证明,3年前安徽阜阳“大头娃娃”事件中,三鹿就曾列入问题奶粉名单,但在该公司的公关施压下,媒体报道迅速销声匿迹;按照河北省副省长杨崇勇此次事发后透露,一些不法分子早在2005年就开始向牛奶中掺入三聚氰胺,三鹿集团今年8月1日就明确知道相关问题,但就是一直不上报,国内数大相关网络媒体甚至还传闻悉数被“公关摆平”……
如果不是《兰州晨报》记者简光洲冒着风险揭露黑幕,并引起党中央国务院雷霆之怒,全国还不知道有多少娃娃会因为这一“地方政府、企业和媒体”的毒奶粉利益共同体,而成为“结石宝宝”呢!试想,如果这些报道能够来得早一些,能够骂得更凶一些,中国奶制品行业的所谓行业利益,何至于像今天这样难以收拾?
媒体记者之所以能够成为“第四权力”,不是因为成天想着“利益均沾”的饭碗问题,而是因为记者有自己的职业理想:当年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揭露尼克松总统的水门事件,何尝不知道这会给美国社会带来极大的动荡、分裂和争议,但他们必须秉承自己的职业良心去那么做,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报道恰恰维持了社会的终级公益。
10年前《足球之夜》揭开黑幕时,我们其实并没有完全绝望,因为我们对未来仍抱有微茫的信心。真正让我们陷入绝望的,是如今关心足坛黑幕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球迷在多年热心肠贴冷面孔的过程中早已超越绝望,走向漠不关心的犬儒主义。这才是危险的信号,这意味着中国足球的萧条时代不仅还远没有结束,而且是才刚开始。
从这个角度说,今天对中国足球的揭黑不仅不是太多了,反而恰恰是太少了。对每一个中国足坛的黑哨、假球或赌博嫖娼丑闻紧追不舍,不仅是媒体应尽的社会责任,亦是避免足球成为未来之毒奶粉的最佳解决方案。殷鉴不远,时犹可追。(楼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