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体育日报:我们作为父亲的爱与怕

http://sports.sina.com.cn 2008年05月24日11:09  东方体育日报

  杨 健

  他和我差不多大,三十多岁;他干着我曾经干过的工作,警察;他的儿子和我儿子一般大,6岁。

  区别在于,他儿子只活到6岁。

  那天,他正在都江堰警署值勤。地震发生,他的办公楼幸而未塌。他顾不得这些,赶忙打探老婆和儿子的下落。过了不久,老婆传来消息:儿子没了。又过了不久,老婆找来了,抱着儿子的遗体,带着儿子的书包,包里有儿子喜欢的《小青蛙》杂志和奥特曼。

  那天晚上,他有家难回,他奉命看守警署的枪械库。

  那晚上的一幕,被镜头记录:前方是枪械库的铁门,门口是昌河警车,驾驶室里坐着活着的父亲,父亲怀里抱着死了的儿子。

  那天晚上,他只做两件事,对儿子——亲他、搂他。

  随后天亮,镜头拉远,记者配了一段画外音:相信这对夫妇,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大劫难后,“从头再来”的生机,已迫不及待地吐露。

  不能怪记者,他是在祈福,只是他的祈福过于本能和直白,急于扑向未来。

  是啊,生活还要继续,不由人不继续。

  还有许多事等着生者去做,工作、吃饭、读书、看球、逛街、睡觉、做爱、打牌、搓麻、约会、撒娇、吵嘴、骂娘……

  然而对于一位父亲,如果“生活继续”仅仅意味着一颗精子化为肉身,那我们情感的表达是不是太稀薄了?难道不该稍微滞重些,稍许驻足回望?

  失去儿子的父亲,之所以搂着、亲着儿子的遗体,因为儿子走得实在太仓促。他说他想给儿子的身上再留下点什么!

  川籍学者刘小枫先生,在他《苦难记忆》一文里有这么一段叙述——

  小的时候,我看《冰山上的来客》,有句话一直不懂。中尉把古兰丹姆救出来,自己中了黑枪,临死前,古兰丹姆对死者说:“记住我,我叫古兰丹姆。”活着的人竟然恳求死者记住她,难道不是很荒唐的要求吗?现在我懂了。面对无辜的死者,活着的人对生命总是亏欠的。

  生者对死者,永怀一颗亏欠的心。为此,哪怕要做些徒劳的补偿,古兰丹姆渴求中尉记住自己的名字,活着的父亲渴求死去的儿子记住自己的亲与搂。

  所谓对生命的敬畏,凝练着爱与怕。

  这份爱与怕,让同样作为父亲的我,无法释怀。

  苦难过后,曾聚在一起燃烛、哀悼的人们,各自散去、各奔前程。不得不如此,每一次宏大抒情的另一端都挂着无限的琐碎,责任也罢,使命也罢。不过这些琐碎,人们应更郑重地面对。

  譬如我,在关闭了电视后,去幼儿园接儿子。把儿子接回家,我霸道地把儿子搂在怀里,儿子习惯性地躲避、下意识地反抗:爸爸,你没剃胡子。

  我无奈,把儿子放在面前,色厉内荏地考问:今天上了什么课?儿子说图画课,为灾区小朋友画。我问儿子画了什么,他说太阳、小花、房子。我问为什么不画一只奥特曼,儿子说:你上次发火,把奥特曼全扔了。我再次无奈。

  然后,我得赶着上班,儿子念出背熟了的台词:爸爸,早点回来,在我们睡着前回来。我说好的,心中有些颤栗。

  有句话,没对孩子说,但我会去做:老子回来,一定狠狠地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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