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大雪封山的冬季,一年里每天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默默围绕着冈仁波齐峰旋转,这幅图景已经延续千年,无数虔诚的转山者,众多血肉之躯无休无止地转动,创造出光芒万丈的世界之轴。
清晨,高原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冈仁波齐山顶上。冈仁波齐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造型优美,终年积雪,璀璨如皇冠。在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和耆那教里,它是世界的中心。
一位转山者的背包放在乱石之上,这是在曲古寺和止热寺之间,宽阔的深谷里。高峻的雪峰宁静地矗立在深蓝的天空下。天地之间,人像蚂蚁一样渺小。转山者是孤独的,孤独地面对自己和神灵。
海拔5640米的卓玛拉山口,氧气稀薄,每年都有香客丧生于此。即使这么高峻的地方,也总能遇到磕长头的虔诚信徒。磕长头等于用身体丈量道路,这是转山方式中最隆重的一种,外圈转完至少要半个月以上的时间。
很难想象还有什么道路比这一程更加壮丽。
越野车在笔直的219国道上向西疾驶,残雪尚未褪尽的高原上,草色枯黄,左右两列绵延上千公里的山脉也在奔驰,仿佛与我们竞跑。北面那列,是白雪皑皑的冈底斯山脉,山峰浑圆,气韵悠长;南面的雪峰波浪一般席卷天际,那就是喜马拉雅山了,千峰竞秀,角峰与刃脊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拉萨至阿里1500多公里的漫长路途中,最精彩的点睛之笔,无疑是神山与圣湖。进入阿里地区普兰县境不久,两列山脉之间出现了一个大湖,美丽的玛旁雍错如约而至,水色湛蓝,深情得让人想沉浸在湖里。圣湖背后,喜马拉雅山脉推出一座高大的雪峰——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峰,湖中倒映着它厚实的身躯。又行驶了半小时,北面的冈底斯山脉不甘示弱,在群峰簇拥下,一座金字塔形的雪山——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海拔6656米的冈仁波齐峰——如莲花绽放。它是藏传佛教、苯教、印度教和耆那教最著名的神山。
我问司机:“为什么冈仁波齐是神山,而更高的纳木那尼峰不是?他说:“在我们看来,每座山都是神山,纳木那尼也是神山。”我又问:“为什么大家都来转冈仁波齐,而不是纳木那尼峰?”他说:“不是有句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我说:“神灵为什么选择冈仁波齐?选择一座更矮的山?”他哈哈大笑说:“这就要去问神灵了。”
我回头看去,高原南端,纳木那尼峰还矗立在天际线上,与冈仁波齐遥望,相互打量。我似乎明白了是为什么,因为纳木那尼峰的造型不完美。它的东坡是陡峭的刃脊,西坡却相当平缓,形成一个长长的斜平面,北坡又崩塌一片,看上去既不对称,也没有通常山峰的高耸、峻峭、挺拔之美。而冈仁波齐像金字塔一样高耸起,峰顶微圆,南坡中央有一道纵向凹糟,显露出梯级水平岩层,像是通往顶峰的石阶,更衬托出它的雄奇与优美,看上去仿佛坚强的头颅。喜马拉雅山系诞生了许多伟大而完美的山峰,但是在中段普兰境内,却没有一座可与冈仁波齐相比,仅仅出于美学的理由,后者也更受人喜爱和膜拜。
普兰位于阿里南部,被称为雪山环绕之地,是阿里地区早期文明——象雄的活动区域。象雄的王宫穹窿银城就在冈仁波齐附近。另外,象雄的国教——苯教,也曾在这里发展流传。苯教是西藏本土产生的原始宗教,相信万物有灵,山有山神,湖有湖神,演变出神山圣湖崇拜。苯教认为宇宙分为三界:上界为神界(天界),中界为年界(人间),下界为鲁界(水底)。冈仁波齐就像十字形金刚杵,位于人间的中心,峰顶直达神界,山脚伸到鲁界,是贯通宇宙三界的神山。关于雍仲苯教的祖师辛绕米沃的诞生地,有两种观点:一种是波斯(今伊朗)说,有学者辨认出苯教受到波斯拜火教的影响;另一种是象雄说,认为他出生于冈仁波齐山脚,并在周围传教。冈仁波齐首先是一座苯教神山,仿佛象雄的心脏,山上聚集着苯教的360位神灵,许多苯教大师隐居山上苦修。随着象雄势力的扩张,苯教的冈仁波齐信仰传播到邻近的西亚、南亚和吐蕃等地,影响了其他宗教和族群。
冈仁波齐的山脚下,隐约可见一些低矮的房屋,那是小镇塔青,所有转山者的宿营地。一个多月后我们也要到达那里,加入转山的队伍。编辑易水有意把转山安排在此行考察的最后,是想让我们身体适应高原后,再来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在阿里西三县考察了半月后的某一天,我们来到噶尔县门士乡的芝达布日寺。寺在山腰,像泉河悠悠绕过山脚,河边有口热气腾腾的温泉池。30多岁的阿旺曲加喇嘛介绍说,芝达布日寺经过古瓦仓大师开光,属于竹巴噶举派。古瓦仓大师是冈仁波齐转山道的开辟人。我对一切与冈仁波齐的事物都感兴趣,连忙问:“冈仁波齐不是米拉日巴( 藏传佛教噶举派第二代祖师)开辟的吗?”“米拉日巴开辟的转山道很难走,现在大家走的转山道,是古仓巴大师开辟的,他走了第一圈。芝达布日寺是神山的衣领,转神山之前,都要先转芝达布日。民间传说,转神山而不转芝达布日,难成正果。”他说。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原来转神山还有这般讲究。芝达布日寺前,有一堆缩微景观,例如一片圆形玛尼堆代表着圣湖玛旁雍错(原先有泉,干枯后用石替代),一座挂满哈达的两人高的白石柱代表冈仁波齐峰,还有几座原型在印度和尼泊尔的小佛塔。围绕这些景观,也形成了内、中、外三条转经道——藏民对神圣之物表达敬意的方式就是围绕它旋转。来自日喀则的一群藏族年轻人走完转经道,蹦蹦跳跳,又跑到“冈仁波齐”前顶礼膜拜。
我对转山要先转芝达布日的说法半信半疑。后来在普兰县贤柏林寺遇见70岁的格桑旺布高僧时,听说他一生转神山70多圈,就向他请教。他说:“民间的确有这种传说,但经书上没写。
以前信印度教的人,也有雇牦牛到芝达布日寺的;信苯教的,都要先去古入江寺。”在普兰县嘎尔东村,我遇见过一位磕长头转过神山圣湖的中年汉子,他的知识更渊博:“转山一定要先转芝达布日,转湖要先转古如杰错。”
跨文化的信仰中心
一个多月后,我们终于到达神山下的塔青。塔青是因转山而繁荣起来的小镇,只有一个十字街,到处是宾馆、饭店和商铺。在茶馆喝甜茶时,遇见一群俄罗斯游客,一个个带着登山包、登山杖。我觉得奇怪,他们也信藏传佛教吗?店老板说,来转山的欧洲游客很多,有的是因为信仰,有的当成健身运动。
傍晚时分,突然风雪交加。摄影师杨延康和易水拿起相机,顶着满天飘落的大雪,去转山路上,拍摄香客。我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边领略着久违的雪花,一边为明天的转山担忧,奇怪的是,一小时后风停雪住,太阳出来了,神山露出真容。冈仁波齐的气候真是神秘莫测。
杨延康拍到了风雪中归来的转山者。他说,有几个藏民是上午10点出发,当天下午6点就回来了。我觉得不可思议,记得自己在低海拔地区步行,时速也只有5公里,他们居然超过了6公里,还要翻山越岭。他又说,这些各地来的藏族香客,没像我们一样住宾馆,都住在山边那些廉价的土房里。我们去看他们的住处,那是小镇外几排低矮的土墙房。一位头发卷曲的羞涩少年请我们进房,窗户很窄,中间一个烧牛粪的铁皮炉子,地上铺着三张床垫,没有电灯。少年说,他们三四个人合住,每人每天2 元,被子是自带的,自己煮饭,但是牛粪很贵,一袋要20 元钱。他今天转了山,明后天还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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