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里约热内卢10月4日体育专电 题:崩溃之后仍要继续——专访克利伯环球帆船赛的“菜鸟”水手朱姜蓓
新华社记者姬烨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环球航行是遥不可及的冒险,参与者必定是身经百战的航海家。然而全球规模最大的业余环球航海赛事——克利伯帆船赛却给了普通人机会,因为报名者不需要任何航海经验。作为唯一一名计划参加今年全部航程的中国船员,浙江女孩朱姜蓓经过30余天的海上漂泊,与“青岛号”一起在中秋节抵达了首个赛段的终点里约热内卢。
22岁的朱姜蓓从15岁就来到英国读书,现就读于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休学一年自费参加这次环球航行。她喜欢冒险和旅游,钟爱潜水,之前从未与帆船有过交集。不过在今年8月30日从伦敦出发之后,她在帆船上开启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旅程。
一艘70英尺(约21米)的大帆船,1名专业船长和20名来自各行各业的业余船员,在近一年之内、分2组进行昼夜每4小时一次的轮班,经历8个赛段、14个港口,横跨大西洋和太平洋,期间要忍受无比潮湿的海洋环境,没有条件洗澡,没有充足的新鲜食物供给,睡眠不足,与世隔绝,直到抵达第一个目的地里约。4日,暂时回归现代世界的朱姜蓓在里约接受了新华社记者专访,说起了她经历的奇幻漂流。
去探索,去梦想,去发现
朱姜蓓说,在她决定参加今年克利伯帆船赛后,被问及最多的就是:你为何参加这个比赛。这要缘于她的一次手术,那次让她认识到,谁都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自己的时间或许根本没有想象得那么多,那些她想要做并且能做的,为什么还要等呢?
于是,在伦敦地铁里的克利伯海报前驻足过不下50次的她,终于提交了报名申请。参赛虽不需任何航海经验,但要缴纳一笔不菲的费用,航海费、培训费、保险费再加上服装器材费,总共需要50多万元人民币。令朱姜蓓感到惊讶的是,父母十分支持她的这一决定,“我妈妈说环球航行也是她的梦想”。
朱姜蓓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她欣慰的是,在出发那天,远在中国的18岁的妹妹发了一条朋友圈:22岁的一天和18岁的一天,长度是不同的。在那之后的第二天,原本很恋家的妹妹在姐姐的激励下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旅行。“我从未觉得自己这次参赛有多么伟大,只是觉得人生太短,现在想做就要去做”。
(小标题)海上生存
在外人看来,环球航行最主要的是同惊涛骇浪搏斗,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对于一名业余水手来说,船上生存条件本身就充满挑战。
比赛帆船虽然长达21米,桅杆也有10层楼高,但船舱其实并不宽敞,总共24张小床分布在船体两侧。船上没有空调,为了防止进水,在海上窗户需紧闭。由于航线经常穿越不同季节,冬天水手们如同睡在大冰窖,夏天则像个大火炉。
帆船在行进过程中经常倾斜得厉害,在每张小床旁边都有一条绳索,用于调整床和墙的角度,以防水手在睡梦中被甩出去。朱姜蓓说,在床和墙形成的V字形夹角中,她一觉醒来总是腰酸背疼。
不过,睡觉在船上可是奢侈品,因为帆船要24小时不间断航行,水手们每4小时就要轮班,分别负责掌舵、调帆、安全检查、工程维修、MOTHER(译为‘母亲’,负责做饭),甚至连刷厕所也要轮流值班。朱姜蓓说,轮班制让他们几乎混淆了昼夜,经常还在睡梦中就被叫起来上班。在忙碌过后,就算帆船上噪音比飞机还要大,船员基本上倒头就睡。
由于船上空间有限,船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要考虑其必要性,水手们一年的行李要限制在25公斤以内,就连一日三餐的食材,也是根据赛前定好的食谱,按照人员数量购买。人性化的“青岛号”这次专门带了两个小冰箱,里面装满了肉,但这只能供2周。为了弥补新鲜食物供给不足,船员们会带许多罐头和速食粉(面包粉、鸡蛋粉,土豆粉)。
朱姜蓓说,由于食物难以消化,她在抵达里约前的一周就已发展到无法吃饭的地步,只能通过营养液和能量棒来维持。其实,在如此高强度的轮班制和因睡眠不足而导致的精神不振的情况下,在船上吃饭只是为填饱肚子。
海上远行,淡水也至关重要,但朱姜蓓说,在经过英吉利海峡时,他们帆船的淡水制造器坏了,虽然船长在几天后将其修好,但船上的淡水依旧十分稀缺。船员在过去的一个月基本无法洗澡。有时朱姜蓓实在忍受不了,就用海水洗洗头。
晕船和美白
帆船在海上一刻不停地颠簸,晕船是难以避免的事情。朱姜蓓说她曾连续吃了两周的晕船药,最后甚至都吃出了幻觉。而比她还惨的,是船上另外两名中国船员,这两人有一天在刷完马桶后,因为晕船直接抱马桶吐了。
在海上风吹日晒,难免皮肤变黑,不信可以去问去年创造纪录、成为首个完成克利伯帆船赛的中国女选手、青岛姑娘宋坤。不过朱姜蓓比较满意自己在首个赛段的防晒工作,脸看上去还是很白,但她透露,自己的背看上去已经有种碳烤牛排的即视感。
崩溃比想象中来得早
赛前,对于环球航行的困难,朱姜蓓做好了准备。她感觉崩溃那是100天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可没想到在,第一赛段仅仅进入第11天就发生了。
克利伯帆船赛的船员均为业余出身,只有船长是专业的。“青岛号”的船长是27岁的剑桥大学实验原子物理学博士、乌克兰人伊格尔。这位负责的年轻船长经常因为船员的操作失误而大声咆哮,这给菜鸟船员很大压力。
开赛第11天,一组船员把球帆缠绕在前甲板的支索上,船长伊格尔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怒吼,这把还处于睡梦中的朱姜蓓惊醒了。那几天,她睡眠不好,而且阳光暴晒还让她中暑,躺在闷热的船舱里,她大哭不止。
这是朱姜蓓在第一赛段期间唯一一次大哭,但好在学过心理学的她恢复能力强,过几天她又变好了。“我还没想过放弃,只是在想办法去克服”。
朱姜蓓说,经过一个月的航行,她逐渐意识到,在船上这个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人与人之间产生矛盾很正常,你不能逃避,只能面对,要真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积极地解决问题。
一次改变人生的航行
在赛事进入第七天时,来自IchorCoal号帆船的49岁伦敦船员安德鲁·阿什曼在深夜负责调整船帆时被击中出现昏迷,当场身亡,这是该赛事19年历史上首次出现人员死亡事件。
那天,伊格尔满含泪水地向“青岛号”船员宣布了这一消息。所有人先是震惊,随后开始哭泣,有人去拥抱船长,有人去通过卫星电话向家里报平安。
朱姜蓓平时负责船上的药品管理,她知道船上其实备有BODY BAG(装尸袋),那时她感到死亡如此之近。她突然想起出发当天,前来送别的妈妈忍住泪水拼命挥舞克利伯的旗子。
“妈妈之前说让我到里约以后就回家,她不在乎输赢,只希望我平安归来。但在和妈妈沟通之后,我觉得自己可以坚持航行,我要让妈妈和我将来的孩子为我感到骄傲,”朱姜蓓说。
朱姜蓓从未后悔自己参赛的选择,因为孤帆远行让她有幸目睹了无数自然奇观。在船上值夜班时,当他们关上甲板上的灯,璀璨的星空就会浮现在头顶上,时而还有流星划过。海里的浮游生物被船激起波浪搅动,发出一闪一闪的绿色荧光。有一夜,正在掌舵的朱姜蓓突然听到了海豚的呼吸声,原来好几只海豚正在围着他们的船嬉戏。
此外,在船上完成许多工作只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需要大家协同合作,这对于15岁就只身来到英国、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的朱姜蓓来说,也有很大启发。
对于志在完成全程的朱姜蓓来说,万里长征只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漫漫征途等着她。“其实在船上作息时间很规律,工作也一样,虽然每一天都很艰难,但现在看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对于未来的赛段,我很期待也很平静,”她说。
比起郭川和宋坤,朱姜蓓说自己对帆船并不是特别热爱,相较于开帆船,她对船上类似于乌托邦的生活更感兴趣。在她看来,有时候自己正走在地狱之中,但她相信,无论黑暗多可怕,当她20年后回想起来的时候,现在仍是她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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