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梁璇
到北京的火车,梁友义坐过很多次。一次是1950年,因参加了震惊中外的“两航起义”,(当时的“中航”与“央航”在香港起义)年轻的梁友义得以来革命大学“学习”;另一次是1959年,“下放”到广东省肇庆山区植林的他,被解放军棒球队“相中”,来北京执教以参加第一届全运会;这一次,87岁的他和老伴儿从上海坐了一夜卧铺,只为在中国棒球联赛重启的当口一字一顿地说出:“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棒球在我国普遍发展。”这句话,他的哥哥们说过,他的父亲,被誉为“中国棒球之父”的梁扶初在暮年时也说过。
梁友义5岁前的记忆里,充斥的是樱花的味道。父亲梁扶初是旅日的广东中山人,1905年,梁扶初与自己的4个亲兄弟,一起参加了由横滨华侨组成的“中华棒球队”,“那时候,他们真的很苦,每天都要先训练才上班,不然,也不会在有57支队伍竞争的横滨棒球联赛中两次夺冠。”在棒球运动发达的日本,这群华侨青年创造了奇迹。
1932年,日军侵占中国东北,梁扶初带着家小愤然回国。从牵着爸爸的手登上轮船后,梁友义的生命里从此抹不去黄浦江浸在城市里的潮湿气息。旅日华侨,这样的身份让在上海闸北区担任公安局长的梁扶初受到各方瞩目,“日本人希望爸爸成为他们在中国的代理人,军统则随时监视着我们,以防爸爸投敌。”那段日子梁家终日的恐慌,在梁友义的记忆里被浓缩为别人摆在家门口的那颗闪着寒光的子弹,“华界被逐渐占领,从闸北到虹口到曹家渡,我们已经退无可退。”
战时的尘烟难以遮蔽市井平凡的暖色,梁家摆了场喜宴。在弟弟大婚喧嚣的杯盏声和夜色的掩护下,梁扶初跳上外国轮船,连夜逃往香港。“从那时起,我们就常年天各一方,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长。”梁友义记得“那是1937年阴冷的冬天”。
书信往来从此成为父亲见证儿子们成长的方式,墨水勾勒的“棒球”两个字就是父亲最具象的关切,那些从小耳濡目染的棒球名词逐渐成了父子间私密的暗号,直到某一天,在香港带棒球队的梁扶初,竟然从报纸上看到家书中 “专有”的信息,他开始对回乡有了更现实的期待。
1939年,重庆平明动物园举办了一次动物标本展览,其中,采用国际书写格式的“猫熊”标本最受关注,但由于当时中文的习惯读法是从右往左读,所以参观者一律把“猫熊”读成“熊猫”。这个有趣的名词顺着长江漂进了几个“好活动”的少年心里,“几个十六七岁的广东同乡在弄堂里组织了一支垒球队,用最时髦的‘熊猫’作队名,我们4兄弟集体加入,队伍的实力提升不少。”梁友义回想起13岁的自己,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一开始是打垒球,场地小,器材便宜”,后来渐渐打出了名气,上了报纸,“少年组已经有了夺冠的实力,但成人组还是上不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棒垒球赛事只有“洋人”能办。葡商队、英法美队员组成的西人青年队和菲律宾的武士队等外籍队伍,压得熊猫队在甲组只能露出“尖尖角”。
“我们的教练是个葡萄牙人,我们调侃他是‘敌人的教练’。”梁友义跌进了回忆的细枝末节。1945年,一封家书让身在香港的梁扶初看到了抗战胜利的希望,他登上了回家的轮船。到沪后,梁扶初到熊猫队自荐当主教练,带着这群热爱棒垒球的热血青年开始征战上海滩,“爸爸一来就加强训练,不到两年,我们已经能冲击冠军了”。解放前,熊猫队迎来了黄金时期,“连年称霸,打败了所有外国人的队伍,包括日本。”
熊猫队的战绩让无法忘却8年疮痍岁月的中国人感到振奋,但梁扶初却为一枝独秀而伤神,“一支队伍再好,没有人才作后盾,总有一天会垮掉。”凭借当时熊猫队的影响力,梁扶初自掏腰包,在队员的帮助下发起公开招募,办起了有四五十支队伍参加的龙虎杯联赛,“当时刚解放,上海的海外影响还比较深,棒垒球大家很快就能接受,更何况,这是中国人自己办的比赛。”
不足两年,作为一名复旦大学法学院政治系的学生,梁友义注意到,花哨的十里洋场,颜色渐渐变得单一,越来越强调“质朴”,除了抹去女人唇上的口红,也让梁扶初风光无限的龙虎杯没了生机,“棒垒球?有钱人家的子弟才玩儿的玩意儿”。
如日中天的熊猫队也零星地散了,这一次,离开的是孩子,留守的是父亲,蓝色墨水描绘的是思念的声音。留在沪上,梁扶初潜心研究棒垒球教学,汇集出版了我国棒球史上第一部系统的专业著作《棒垒球指南》,并免费分赠给全国大中学校和棒垒球工作者。除了1954年,受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将军邀请,入川担任了一年西南军区棒球队教练之外,梁扶初余下的棒球生涯全都献给了上海棒球队。而当年那些孩子,有的迁了城市,有的去了海外,梁友义作为中国航空公司的见习生随总部去了香港,和原来的队友组建了香港熊猫队。
在动荡的时代,人是随风漂泊的树叶,中国民航事业的几经辗转,让梁友义始终飘在上海之外。直到1958年,“解放军队听说广东肇庆山里有个叫梁友义的,棒球打得好”,梁友义才从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转变为心无旁骛的棒球教练,并从上世纪80年代起专心致力于校园棒球的传授与推广,“我的哥哥们也一直在从事与棒球有关的工作”,其中,先后在家乡中山坚守棒球事业的梁友德和梁友文,堪称中国棒垒球的功勋元老。
“‘中国棒球之父’是别人封的,我并不愿接受,相信在爸爸之前,中国还有普及棒球的前辈。在我眼里,爸爸只是一个乐于为棒球奉献的好教练。”虽然梁友义恳切地否认,但梁扶初“棒球育人”的信念,已经根植在梁家子孙的基因里,即便到了第三代,棒垒球依然是这个家庭的主要话题。
梁友义从上海第59中学退休后,与一位原熊猫队队员和一位退休老师一起在闵行四中当技术指导,谈起去美国为学生捡二手球托运了一整箱的经历,梁友义收起了微笑,“中国棒球确实有段艰难岁月,现在环境好一些,但爸爸说想看到全国插遍棒球旗帜的景象,现在还是问号。”窗外,北京的街灯很亮,梁友义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揉了揉眼睛,不知是否回想起了梁扶初在睡梦中病逝的1968年。
本报北京5月24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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