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杏芳不相信“我输了”
奥运会就像是一盒巧克力糖,不等你自己去把它剥开,你永远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滋味。我在雅典得到的那颗巧克力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奥运集训地选在了湖南益阳,就是前一年我夺得城运会男单冠军的地方。就在即将结束封闭集训返回北京的前夕,还发生了一件说起来很传奇的事情。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段神话。
当时,作为集训期最后的团队活动,我们全队来到了毛主席的故里——湖南湘潭的韶山冲。在参观完毛泽东故居后,队友们决定一起跑步上山,去半山腰上的毛家祖坟祭拜。我记得那天天气非常热,我想他们大多数人都去了,少我一个也没关系,就和另外几个队友躲在大巴上打扑克。临走之前,所有的工作人员、教练和运动员要在广场上合影留念。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摄影师还一个劲地叫我们抬头看镜头。可是天太热了,阳光又刺眼,照得我根本睁不开眼睛。我那时很不耐烦,还开玩笑地转头对着旁边的毛主席铜像说了句:“主席,你热不热?”换作是现在的我,肯定不会作出这么幼稚的举动。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不敬的行为,我在雅典第一轮就出局了。我跟朋友说,之前我跟毛主席开了个玩笑,到雅典后毛主席也跟我开了个玩笑。
整件事情中,让我觉得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当时上山祭拜的队友们有的人敬酒,有的人敬烟,只有张宁最特别——她点了三支烟。结果,一起祭拜的人有很多,但只有张宁最后拿了奥运会冠军。我还听说,2000年悉尼奥运会前,孔令辉在与瓦尔德内尔的比赛前,也曾在衣服内侧别了一枚毛主席像章,最终孔令辉成就了大满贯。
说起这个“神话”,倒不是因为迷信。而是我后来觉得,也许这说明了,人总要有所敬畏,才不至于太浮夸,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得稳当。当然你也会发现,那时候的林丹并不是不谦虚,但是“世界第一”的位置把他捧得太高,不接地气。那时的林丹像个气球一样,风一吹就跑,手一点就破,好像随时要爆炸。
抽签结果出来,我第一轮对阵新加坡的苏西洛,我当时就感觉第一场球挺不好打的。最后,0比2,世界第一首轮出局。比赛结束的一刹那,我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这就完了?就结束了?打完以后,我给谢杏芳发短信说“我输了”,她根本就不相信。
洗完澡后躺到床上,为了不影响小鲍休息,我开始躲在被窝里给所有朋友回短信。那天的比赛因为是第一轮,并没有电视直播。所有人先是不相信,紧接着就是都来安慰我,希望我没事。我都告诉他们,我挺好的,没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肯定难受。短信就这么发着发着,发了一整夜,印象中雅典的天慢慢就亮了,真的是彻夜未眠。等我早上起来,新的一天又到来时,我这才反应过来——你的奥运之旅在昨天晚上就已经结束了!
在雅典,我目睹了陶菲克从8进4、4进2到最后夺冠的过程。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后,陶菲克是奥运冠军,而我是世界排名第一。在那以后的四年里,我和他的故事就不再只发生在赛场上,我们俩之间的任何细枝末节都会成为媒体和球迷的谈资。
换了37只羽毛球的比赛
2005年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同时拥有代表世界羽坛至高荣誉的三座奖杯——汤姆斯杯、尤伯杯和苏迪曼杯。继2004年汤尤杯雅加达一役后,中国队想用苏杯锦上添花。
2005年,当苏迪曼杯来到北京时,苏杯决赛演变成中印对决。我知道,决赛中我跟陶菲克的这一战,是我必须面对,也必须拿下的。
小组赛中印尼队曾蒙受0比5之辱,成为中国队的手下败将。谁都知道,决赛中,印尼人绝不会轻易缴械投降。小组赛中,陶菲克休战,我们擦肩而过。决赛前,陶菲克主动放出话来,说:“林丹在印尼公开赛上不是说要赢我吗?我倒要看看明天他怎么赢。”
陶菲克指的是2004年的印尼公开赛,中国男单虽然有我、陈宏、鲍春来三人打进四强,但半决赛中陶菲克2比1赢了我,继而又在决赛中打败陈宏夺冠。这样的话题,媒体自然不会放过。当他们把陶菲克的战书放到我面前,我也没有客气,我说:“明天我会好好修理他的。”
17比15、15比9,比赛最终是我2比0取胜。我把那次苏杯唯一的一个军礼献给了这个冠军。有人统计过,那场历时59分钟的鏖战,共更换了37只羽毛球,可见比赛的激烈程度。 那是我的第一届苏杯。没想到我们如此顺利地晋级决赛,提前出局的却是丹麦和韩国,这才使我有机会好好地和陶菲克拼一次。
我最开心的,不仅是由我亲手把苏迪曼杯留在中国,而且是以击败陶菲克这样不能更完美的方式。我很想为自己争口气,也不允许他那样看轻中国男单。
5场比赛未失一盘,中国队在那次苏迪曼杯上取得了完美的结局。庆功宴选在了首体对面的湘菜馆,酒是李导亲自选的“皇家礼炮”,究竟喝了多少已无从统计,但我记得的是,兑酒的苏打水就搬了整整6箱。这让我又想起了前一年在雅加达“痛饮”汤杯,也想起了在雅典时的苦涩滋味。微醺中,高兴之余竟有点难受,在向教练敬酒时我说:“失去的,我都会一一夺回来。”
我像樱木让人又爱又恨
2005年,羽毛球世锦赛罕见地离开了欧亚大陆,来到了美国洛杉矶的阿纳海姆。决赛的结果惨不忍睹。只用了36分钟,陶菲克就直落两局赢了,而且第一局还曾以13比0领先。这直接就导致我在场上垮掉了,两局总共只得10分。
这是陶菲克的第一个世锦赛男单冠军,同时也成就了他集奥运会、世锦赛、汤杯冠军于一身的“大满贯”,他也非常高兴。况且,在决赛中,他还是以完胜的方式击败了我。
阿纳海姆的箭头池体育馆非常开阔,它并不是专业的羽毛球馆。在夏天举行羽毛球比赛,空调的风向成为困扰所有选手的最大难题。所以严格来讲,那场球我不是输给他,而是输在了当时我的能力还没有办法驾驭那样多变的场地。当出现像风向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时,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受影响,一下就不自信,也放不开了。
在那样的条件下,只有当时鼎盛期的陶菲克一个人能控制得很好,只有最顶尖的陶菲克才能驾驭那样的场地。在2005年的时候,他的技术要比任何一个男单选手都要先进,我承认。
“亚运会我又输了,奥运会我甚至还是第一轮出局,所以将来面对这样重大的比赛,我一样还是会紧张。”当我在全队总结上作出这样的反思时,有很多队友都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们觉得通过努力,是可以让自己排除干扰、化解这种紧张的。当然,我理解他们。但是有些时候,理论终归是理论,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又会不一样。我很真实地把我的体会告诉自己,告诉我的教练,包括我的队友,我说:“我还是会紧张,因为那是我从没染指过的冠军,我一定会紧张。”
亚运会结束后,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蔡振华非常关心我,他也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我想看到你的总结,对2006年多哈亚运会那场决赛的总结。”通过与蔡局的谈话,我也在自问:“如果在2008年的奥运赛场上或者将来的大赛中,我的每个主要对手都发挥得这么好,我怎么办?当比分开始落后,或是对手当天发挥得超好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怕了,不敢打了?又或者是,我的战术还有没有可以再提高的地方?”2006年,陶菲克给我留下了一长串问号。
就在备战当年世锦赛时,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有一次我和几个小队员犯了队规,教练震怒,在没想好怎么处罚我之前,教练先当着我的面,让那几个小队员收拾东西回家。我当即出面承担了全部责任,只希望教练能给几个小队员一次改过的机会。当时因为马上要出征马来西亚和中国台北两站公开赛,我便立下“军令状”:如果能拿回两个冠军,希望教练能从轻发落;如果不能,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处罚。
结果是一个冠军、一个亚军,我必须接受惩罚了。那是一个星期天,全队放假休息,我一个人到训练馆,用一天的时间把整个球馆扫了一遍,又擦了一遍,然后又把全队用作多球训练的每只羽毛球重新挑拣整理好。当时我一边干活,一边脑袋里想到的都是樱木花道打扫篮球馆的形象。也许,我也是这么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形象吧。
世锦赛时,我一直做着打硬仗的准备,但半决赛我没有等到陶菲克,而是我的队友陈宏。随后在决赛中,等待我的则是鲍春来。
球落地的一刻,我竟不知该如何迎接自己的第一个单项世界冠军。一切来得太快,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躺倒在地,用衣服蒙住脸,没有起身,很久很久。而球网的另一边,鲍春来在向全场观众致意。听朋友说,当时因为插播新闻,决赛的直播信号直到这时才又重新切回去。他们在电视机前看到这一幕,差点以为夺冠的是小鲍。
谢杏芳亲眼见证了我首获世锦赛冠军的激情一刻。但和上次一样,我们来不及分享对方的喜悦,阿芳就不得不站到了赛场上。那场决赛她也打得非常精彩。可惜的是,我没能在球场里看她的这场球。等我忙完新闻发布会、兴奋剂检查之后,正好赶上她的颁奖仪式。还好还好!
我们曾很多次在公开赛上携手夺冠,这次在世锦赛上双双登顶,终于一偿夙愿。然而,这第一次后来也成了唯一一次。几年后,阿芳曾感叹,如果奥运会是在2006年举行就好了。我明白她的意思,2006年世锦赛是我们职业生涯中难忘的一幕。
队友既是朋友又是死敌
从2004年第一次在团体赛中出任中国队第一单打以来,我在团体赛中保持了长达三年的全胜。这一纪录在2007年的苏迪曼杯混合团体赛上被终结。
在格拉斯哥,我亲手终结了自己从2004年汤杯以来团体赛不败的纪录。我一直觉得,如果不能为中国队拿下男单那一分,即使最后队里拿了冠军,我也觉得我这个冠军是混来的。
从格拉斯哥刚回到北京的那两天,媒体引用李永波教练的说法:“一个选手想得到教练的信任,队友的信任,同伴、对手和观众的尊重,除了要表现出自己的技术特长,还要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林丹应该向蔡赟、付海峰学习,学习他们的兢兢业业。”如此等等。
但我始终觉得,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对这项运动、对我第一单打的位置,一定是负责任的。我从来不会因为态度出了问题而输掉比赛,否则我不会坚持到今天。对自己这一分的全力争取、对整个团队的责任心,这是起码的。质疑我的比赛态度,这让我感到很意外,也很不解。
苏杯之前,我在新加坡站负于泰国的波萨那无缘四强,随后又放弃了印尼站。教练觉得我在走弯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很难有什么事能让我轻易地开心起来。最开心的事就是拿冠军,但那也只是一刹那的兴奋。
那时候我觉得很孤独。平时在一起的都是队友,但跟他们又有竞争的关系,既是朋友又是死敌。有些想法既不能跟教练讲,不能和队友讲,也不能和家人说,只能自己消化。很多感受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我找到肖局要求换教练
打完苏迪曼杯回国后,教练对我的不满、媒体对我的质疑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提出我要更换教练。我记得有一天,当时的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肖天找到我,他问了我关于队伍的很多事情,也问我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那是一次开诚布公,而且诚意十足的谈话。我感觉到肖局观察得非常仔细。于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我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我说我和之前的教练已经没有办法再合作下去,我们的很多看法都无法达成共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信任。
当时已经进入北京奥运会的积分赛阶段,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而我的成绩也不尽如人意。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是每个运动员梦寐以求的人生舞台,我特别希望自己能表现好。我愿意在训练中吃很多很多的苦,这没有问题。但是,我很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去表现。那也就意味着我没有那个实力,没有很好的水平。所以我希望能有所改变,在很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一位更适合我的教练。
我非常诚恳地跟肖局说:“我发现之前的训练、之前的配合已经停留在原地,难以突破。”放眼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我们的任务特别重。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有所改变。
很快,在2007年底的中国公开赛前,传奇名帅汤仙虎重新出山,来到了我的身边。(有删节)
简介:8月5日,伦敦奥运会,世界羽坛唯一全满贯得主林丹,时隔四年再次登顶,成为世界上首位奥运会羽毛球男子单打卫冕冠军。就在卫冕的同时,他首次出版的自传《直到世界尽头》当天的零点全国首发。
前情提要:我随着国青队参加亚洲青年锦标赛,没有进入16强,回来第二天就被开除了。事实证明,被国青队开除的这次变故对我来讲反而是件好事。后来,我进入国家队,并在2001年的全运会上获得男单亚军,这让我的职业生涯像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般,往最高点攀爬。但羽联的赛制改革让我一时无法适应,那段时间我屡屡首轮出局,被队友称为“林一轮”,这让我非常害怕比赛。直到2004年初的全英公开赛。我一路杀进决赛,赢了偶像盖德夺冠,盖德称呼我“Super Dan”,从此“超级丹”这个名字就叫响了全世界,并延续至今。也是那年,我们夺回了离开中国队怀抱长达14年之久的世界羽坛男子团体最高荣誉——汤姆斯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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