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9日，伊朗德黑兰阿扎迪体育中心，亚洲男排锦标赛半决赛中国对澳大利亚的第5局，中国男排14比11领先，澳队发球。排球比赛一般一攻时不叫暂停，但中国男排主教练周建安此时叫了暂停，布置这个关键球怎么打。一传、二传……“我来分配球。”二传李润铭抢着说，“给我！”接他话的是主攻仲为君。

　　任琦接好一传，李润铭传球到4号位，高高跳起的仲为君手起球落，15比11，中国男排近四届亚锦赛第一次杀入决赛，并获得日本世界杯参赛资格，这也是自2003年中国男排持外卡打世界杯以来第一次杀入世界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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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足球是世界第一运动，篮球由风靡世界的NBA扛着大旗，中国人从小孩到大人玩得最顺手的是乒乓球和羽毛球的环境里，对身体条件要求苛刻、讲究技术配合、没有二传，根本玩不起来，尤其是几乎与奖牌无缘的中国男子排球——一个纯粹的“小众项目”来说，21岁的李润铭和24岁的仲为君如何脱颖而出，成为佼佼者？

　　启蒙教练慧眼识珠

　　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曾经的老烟台市，一座北侧临海，南面靠山，东西两端是条形瓶颈，从北到南只有6条马路，有很多年人口不足20万，但却人杰地灵、物产丰富的小城市。一个比城市更小、曾非常简陋的芝罘区业余体校，有着优秀的体育传统，篮球国手王德礼、王军、范斌，标枪亚洲纪录创造者唐国丽，体操国手邢傲伟，女足国脚朱静，排球国手崔咏梅、安家杰、李春……皆出于此。

　　1956年，烟台市少年体校(芝罘区业余体校前身)成立时便设有排球项目。上世纪80年代初，从山东省网球队退役的张智成出任体校男排教练，他曾培养出了安家杰。

　　1996年夏天，张智成去各小学挑选队员。在养正小学三年级课间操的队伍中，张智成发现了个头不高，四肢很长，脚大手大，动作意识很协调的一个男孩。一个星期后，9岁的仲为君出现在少体校排球班里。一个月后，又有篮球和田径教练看上仲为君，但被告知，他已被排球队挑走。仲为君的体育素质与他的父亲热爱体育有直接关系。仲为君的父亲中学时跳远成绩为5.60米，打篮球能抓到篮筐，参加过烟台市中学生运动会。仲为君父母都只是平均身高偏上，但在其家族中，他的表哥、表姐都高出常人，两个表姐的身高都在1.75米以上，先后入选部队篮球队。

　　相比之下，李润铭被张智成看中，多少有点戏剧性。李润铭的父母年轻时练过中长跑，也曾是芝罘区体校学生。李润铭的父亲身高1.82米，400米能跑到50秒左右；他的母亲身高1.71米。2000年，10岁的李润铭身高已达1.68米，父母曾送他去打篮球，开始只是想锻炼一下身体。母亲按以前的位置去找篮球教练，却误入排球场。张智成看到他身高条件如此之好，父母又练过田径，遂半路“截和”。

　　李润铭入队后，张智成把他交给年轻的同事吴明。吴明也曾是张智成的学生，后考入山东体育学院。从一开始，二传出身、但身高只有1.77米的吴明就想把李润铭培养成攻防俱佳的高二传，这使李润铭早早打下了全面的基础。三年后，身高已达1.90米的李润铭入选山东二队。据吴明回忆：“李润铭脑子很灵，很多动作纠正一次就记住了。”

　　仲为君属晚发育型的孩子，个长的晚、又瘦，刚入队时外号“小蚂蚱”。仲为君说，他第一次站到排球网前，就有强烈的扣球欲望……和稍大的孩子一组，前几年打不上主力，但他训练很刻苦。2003年，张智成向山东男排推荐仲为君，但因身高只有1.88米而落选。半年后，长到1.92米的仲为君入选八一队，从被选上到正式报到的几个月里，当时16岁的仲为君又长高了2厘米。

　　至今，仲为君和李润铭还清楚记得业体校教练给他们打下的场上技术和场下做人的基础。“我开始脾气很急，队友扣不好球我就指责他们。吴明教练对我说：‘你这样做不了二传，二传必须包容、能团结队友。’后来我就注意了，现在我的性格都改了。”仲为君记忆最深的是一次挨打，“几次动作不到位，张教练打了我一个嘴巴。我当时哭了，但接着又训练了。之后，我两天没去训练。第三天，我妈带着我去和张教练说：‘能不能轻点打？’。我现在理解教练——严是爱，松是害。”

　　专业锤炼苦字当头

　　在业余体校打下的是基础，但到了专业队就得玩儿真格的了。

　　“一天训练8个小时，晚上回到宿舍只想躺着，看看电视……”李润铭回忆起十四五岁时在山东二队两年的艰苦训练，仍感慨不已，“男女排共4个队，我们从来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李润铭大致数了一下当年一天身体训练的内容——上午8点到12点：力量训练，杠铃抓举50公斤、挺举70公斤、卧推40公斤、深蹲90公斤，提铃20公斤，单杠引体向上，每组10次，每项6组；下午2点45到6点45：速度训练，200米跑4次，400米跑2次，斜坡跑，跳高台数十次……“经常是练完到食堂，饭菜只剩下底儿了。”

　　经过两年刻苦训练，李润铭的各项训练指标有了长足进步，卧推由40公斤增长到70公斤，深蹲90公斤增长到120公斤，400米跑由1分08秒增长到1分03秒，摸高由3.2米增长到3.4米。

　　仲为君练得最苦的一段也是刚进八一队二队的头两年。八一队的主教练是前国手、身高2米的陈刚，他训练新队员的方法是开小灶——规定力量练习卧推40公斤80次、50公斤40次，当时力量差的仲为君只能推40公斤，反复推，推不动了，卸下杠铃片，只推杆，推100次，直到杆都推不动了。隔天是有球练习，全队练完留下新队员单练。练多球防守、鱼跃救球，不准球落地……练到最后，年龄最小的仲为君要队友扶出场地。8点多吃晚饭，吃不下，只能吃一点……

　　“有几次累得直恶心。刚到八一队，环境变了，训练要求大不一样，特别想练好，心理上也有压力，那一段中午睡不着，晚上也失眠。”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月左右，仲为君才适应了八一队的节奏。经过两年苦练，到2005年，18岁升入八一队一队，仲为君的摸高已达到3.5米，100米跑12秒左右，身高也长到了1.98米。

　　2007年，17岁的李润铭代表中国少年男排参加阿根廷世界少年锦标赛并夺得亚军，这也是他排球生涯最难忘的比赛之一。

　　小组赛，中国队与美国、俄罗斯、阿根廷分在一组。赛前，中国队的目标是进入前八名，此前两届比赛，中国队的最好成绩只是并列第九名。那次比赛，中国队首场输给美国，第二场赢了俄罗斯。最后一场对阵南美冠军阿根廷，在先负两局的情况下，中国队连扳三局反败为胜，并通过计算小分与阿根廷队一起挤掉卫冕冠军俄罗斯晋级八强。那场比赛，当地华人的热情助威给了中国队极大的鼓舞。赛后，李润铭作为队长还前所未有地接受了记者采访。

　　复赛中，中国队与欧洲冠军法国及波兰、比利时同组。在相继拿下法国、比利时后，第三场中国队在2比0领先后被逆转，但仍靠净胜局优势闯入半决赛。半决赛中，中国队以3比0横扫东道主阿根廷队，李润铭拦网得到最后一分，中国队历史性地闯入决赛。

　　决赛中，中国队面对满脸胡子、看上去比自己老很多的伊朗队。中国队先胜一局后，伊朗连扳两局。第四局，中国队连追两个赛点后以31比29获胜。决胜局中，中国队在领先时，陈平、黄彬先后抽筋，最后以7比15失利。尽管如此，但那届世少赛奠定了李润铭国内最有前途二传手地位。

　　在仲为君成长的道路上，他记忆最深刻的比赛是2009年全运会，八一队闯入四强。完成晋级半决赛的任务后，年轻的八一队队员包袱全无，半决赛对阵拥有焦帅、崔建军、边洪敏等名将的夺冠热门河南队。八一队第1局艰苦地以25比22拿下。接下来的两局，河南队一是背上了想赢怕输的包袱，二是完全没有防住仲为君的强攻。他作为八一队第一得分手，整场几乎每扣必中。战胜河南队，八一队16年后再次杀入全运会决赛，所有队员都相拥而泣。

　　决赛中，面对拥有沈琼、任琦的上海队，八一队开始还有机会，但遗憾地丢掉第一局后，年轻的八一队又连丢两局，输掉比赛。不过，凭借全运会上的优异表现，仲为君为自己进入国家队主力阵容奠定了基础。

　　李润铭10岁、仲为君13岁时，两人就一起在体校打球。烟台市芝罘区是个小地方，两人的家相距只有几百米，由于经常一起去体校接孩子，两家家长也成了好朋友。谁有事去不了，一个爸爸就会把两个孩子一起接回去。如今也是，两人一起回烟台，一起去看启蒙教练。两家人聚在一起，家长互相鼓励对方的孩子，是必须的“规定动作”。

　　虽是从小的校友、好朋友，而且在同一所体校训练，但由于仲为君与李润铭相差了3岁，不在一个年龄组，直到2006年山东省运动会，那时已分别入选山东省二队和八一队的李润铭和仲为君才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联手为烟台队征战。一路杀入决赛，烟台队碰到山东省排球运动开展最好的潍坊队，该队拥有多名山东省队队员，而且平均年龄比烟台队大2岁。

　　虽有诸多不利因素，但烟台队有一个很有潜力的二传和一个大器晚成的主攻。很快，他们在主场以2比0领先。第3局打到24比19时，潍坊队连追3分。此刻，烟台队队员接起发球，对方拦网，李润铭直接把球传向后排，“我知道他(仲为君)在那儿，他能把球扣死。”心领神会的仲为君也早有准备，手起球落，扣死夺冠之球。此后历届山东省运会决赛，烟台男排皆以3比0获胜夺冠。

　　某种程度上，排球运动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身材必须高，体重必须轻，弹跳必须好，而且因为战术变化多，队员还需要有灵活的头脑，且相互之间的配合必须默契。在历届中国男排中，不乏帅哥和足智多谋之才，袁伟民、邓若曾、戴廷斌、马立克、汪嘉伟、沈富麟，以及之后的张翔、王贺兵、周建安，现在刚入而立之年的沈琼……

　　圆脸、眉清目秀的李润铭和长脸、细长眼的仲为君小时候都属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大后都不可避免地步入帅哥行列。李润铭从小便领会动作很快，一直做二传、当队长，这使他养成了观察了解队友，理解和包容队友的性格。很小时就有“去意大利打职业联赛”的理想，他崇拜的偶像是巴西二传手里卡多。“里卡多是巴西男排近年来称雄世界排坛的功臣之一，他的传球富有创造力，经常将看似不可能变为可能，他一直打到近40岁，还经常活跃在沙排赛场上。”李润铭说。仲为君在读初中前一直是班里学习成绩前10名的学生，在体校班里，他的文化课也名列前茅。至今，他仍保持着对历史的浓厚兴趣，而微博则是他业余爱好的首选。

　　2007年、2009年，仲为君、李润铭先后入选国家队。从此，凡国家队集训，他俩都是“同屋兄弟”。如果问他俩对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有没有女朋友……两人回答的与对方的答案基本差不多。训练、比赛之余，如果出去买点东西、逛街，他俩都是一起去。场下亲如兄弟和对对方性格、特点的了解，使他俩在场上也有非常默契的配合，“说闭着眼都知道他(仲为君)在哪儿可能不是个玩笑，因为背传球时，我实际上真没有看。有时候也不是事先就想要传给他，而是传给谁得分就传给谁，只是传给他得分把握大。”李润铭说。

　　2009年世界男排联赛，中国男排主客场阻击荷兰、意大利、美国那几场惊心动魄的比赛，李润铭和仲为君还是焦帅和沈琼的替补。到2010年上半年世界男排联赛，对阵塞尔维亚、意大利、法国，中国男排1胜11负，8月打亚洲杯，李润铭和仲为君已逐渐升为主力。亚洲杯决赛0比3负东道主伊朗队，中国男排获得亚军。接下来为世界男排联赛预选赛热身访欧，高二传李润铭诡异多变的传球路线和新主攻仲为君的高得分率开始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4场比赛完胜奥地利、伊朗、波多黎各及哈萨克斯坦，仲为君几乎每场都是得分王，场均得分15分左右。国家队前主力二传杨立群新加盟中国男排教练组，他细节上的指点也使李润铭在技术上有了突破。

　　进入2011年，中国男排先是在2012年世界男排联赛预选赛中以一局劣势，痛失出线资格。究其原因，中国队并非输在实力上，而是队员太年轻、经验不足。之后在9月的亚洲锦标赛中，中国男排连克印度、澳大利亚进入决赛。决赛在拿下第一局后，被伊朗队连换的两个替补，及德黑兰阿扎迪体育中心内狂热的气氛打乱节奏，最后1比3丢掉冠军。

　　寂寞中守望辉煌

　　中国男排不是中国女排，而且如今的中国男排早已不是汪嘉伟时代的中国男排，他们是寂寞守望者。他们还在守望着寂寞中的希望，一代又一代。

　　李润铭和仲为君都是帅哥，这是常年在排球馆里训练、比赛的结果。看得出，他们接触外面世界的机会不多，都很单纯。比起成绩好的中国女排、乒乓球、羽毛球，成绩差的中国男足……十几年与亚洲冠军无缘的中国男排很少受关注。梁春龙刚获得亚锦赛最佳拦网奖，记者写的消息让他“很意外”。显然，他们很寂寞。

　　男排还很清贫，比起女排丰满的胸前广告，男排几乎一穷二白。国家队如此，地方队更是如此。某年除夕夜，李润铭所在的省男排去参加联欢会时被告知：食堂晚饭不开了，会上只有点心和零食。联欢会结束，附近的饭店或已关门，或早就被预订……问起收入，他们口中羞涩。为何沈琼才30岁就半退役，袁志也在进退之间？心有旁骛，不得不早早瞄着后路？男排队员有与姚明、刘翔不相上下的身材和相貌，但有谁来找他们代言？

　　排球很精彩，有不可替代的魅力。中国女排是一面旗帜，男排也辉煌过。汪嘉伟、沈富麟……曾经“被”偶像，但中国男排何时再度崛起？

　　不在寂寞中沉沦，始终坚守、努力，把希望变成辉煌。(周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