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后,张怡宁已经不是“冷小丫”
“他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文/张矣韵 宋斐 王杨
12年前的1999年8月,张怡宁是初出茅庐的乒坛“冷小丫”。在荷兰埃因霍温的世乒赛首秀中,她赢得了荣誉和赞赏,奏响了一个时代的序曲。
12年后的2011年3月,“隐退”乒坛一年多的她在赴美留学之前正式宣布退役,“我觉得自己还是退役好,希望多给小队员一些机会。”一个时代就此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对于球迷而言,关于张怡宁的世乒赛记忆,12年前在埃因霍温,也许一如荷兰的郁金香般灿烂芬芳;12年后在鹿特丹,却难免一丝惆怅和无奈。
3月25日,张怡宁与龚睿那、韩晓鹏等11名世界冠军在延庆县康庄中心小学参加了由北京市妇联、北京女儿儿童发展基金会和北京体育大学联合主办的“牵手奥运冠军共享阳光体育”活动。期间,她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乒乓世界》:如果没记错的话,45届世乒赛单项赛,应该是你世乒赛的首秀。
张怡宁:是啊,现在想想,一转眼都12年了。当时真的很年轻,我记得李指(李隼)那时候带我和王楠、李楠,我们仨人都进四强了。
《乒乓世界》:第一次参加世乒赛,是什么心情?
张怡宁:兴奋和激动。我记得我女单拿了亚军之后,有记者问过我,紧张不紧张。我当时说,不紧张,第一次打这种大赛,高兴还没高兴够呢,机会多难得啊。
《乒乓世界》:其实那届比赛之前,很多球迷没想到你初出茅庐就闯进了女单决赛。
张怡宁:赛前自己还是抱着很大希望的,也可以说是自信吧,加上年龄比较小,就是顶着一个“勇”字去比赛的。当时中国女队的对手还挺多的,像韩国的柳智惠、罗马尼亚的斯蒂夫、德国的施特鲁泽、何千红、中国台北的陈静,不像如今对手的整体实力不是很强。45届单项,我发挥得还算正常,一路闯进了决赛。现在想想,最后没能拿到女单冠军,其实和当时的积累、实力、心态等等因素有直接的联系。
《乒乓世界》:你对荷兰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张怡宁:很喜欢那里的宁静,很喜欢欧洲的田园风光和建筑。1999年当我们从荷兰的格罗宁根开赴赛场埃因霍温的途中,我看到了一幢幢农庄小屋时,觉得太美了。
《乒乓世界》:12年,算是一个轮回,世乒赛又转回到了荷兰。算一算,近十几年,这是中国女队在没有王楠和你的情况下,第一次参加单项世乒赛。
张怡宁:虽然女队在莫斯科输了球,但我感觉中国女队的实力还是不容质疑的。晓霞、郭跃、郭焱、丁宁、刘诗雯这几个主力都很有竞争力。我感觉正常发挥的话,女队夺冠应该没什么问题。并不是像外界说的那样,没有“一姐”就一定怎么样了。
《乒乓世界》:你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了。
张怡宁:是啊,这次北京市妇联组织的活动,又让我见到了很多熟悉的记者朋友。今天的活动,外面有点风,但是这些孩子们特别可爱,我想再也回不去他们这种年龄了,看到他们就想起当年自己一边训练一边学习,好像又回到了当运动员的时候。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变,还是以前的样子,就算现在要真是回去打球,我想很快也能恢复身体训练,技战术方面也能够很快接上。
《乒乓世界》:在暂时“消失”的这段时间,你在忙什么?
张怡宁:在北京体育大学上学,不上课的时候想干嘛就干嘛。有时候会在香港待着,也有英文老师陪着我。我的外教从早上9点、10点就陪着我,一直跟到我下午4点钟,我们俩一起吃中午饭,就跟朋友一样。
接下来,我要去美国威斯康星大学读书。在北体大学习得还比较顺利吧,和同学们一起上课。跟其他同学一样,听老师讲课,听每一堂大课。下课了和大家交流怎么写作业,怎么收集材料,怎么写论文。这种校园生活状态是我想要的生活。
《乒乓世界》:当时怎么想到去北京体育大学上学?
张怡宁: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前,原来北京队的一个领队给我和李指(李隼)推荐,说北体大有世界冠军班,当时就报名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
《乒乓世界》:在北体大学习的专业是什么?
张怡宁:体育教育学,当时大家都选的这门。
《乒乓世界》:体育教学有什么具体课程?
张怡宁:特多,一星期平均有十几节课。有必修课,也有选修课,像运动创伤、运动原理、运动训练学,反正很多,都是跟运动有关。我觉得要是我当运动员的时候,提前知道这些知识就好了,尤其是运动创伤和运动营养这些方面的知识对我们特别有用。
我觉得最难的课程是自然辩证法,最有意思的还是运动原理,就是运动损伤这一块,马上就能用得上的就是运动营养。
上课前我也会做一些准备,课堂上我也要做笔记,但是写笔记容易,真正能理解多少这很关键。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困难,就相当于一个业余运动员跟专业队的打比赛,追不上啊。学习这方面,我不会马上就特别棒,基础太差,不会像你们想象那么好。研究生院的老师和同学在学习上帮助了我很多。
《乒乓世界》:平时你和其他体大的学生一起上课吗?
张怡宁:大课一起上,我觉得上大课比较有意思。我们的课程分为大礼堂的课,就是地下报告厅;还有教学楼的课,教学楼就是普通的教室。地下报告厅就像特别大的礼堂,老师在前面讲都要用麦克风,不然太远了,听不清。我们冠军班的学生基本上都坐在一起,都在前几排。
《乒乓世界》:在写毕业论文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困难?
张怡宁:有啊。比如人家问你“什么叫弧圈球?讲出弧圈球的定义”,像我们小时候,教练就没有讲过“弧圈球”的定义是什么,上来直接就是教你技术动作,告诉你它的威胁在哪,怎么才能给对手造成威胁,怎么把球拉得更转、更冲、更有稳定性。教练教起来,我们说起来,都只有我们专业的人才能明白,但是给非专业的人说,别人都不明白。而论文又是非常规范和学术化的东西,所以在这方面,我们必须重新补课。
《乒乓世界》:那在学校会有类似的实践课吗?
张怡宁:有,我和牛剑锋一起给普通班学生上过一堂实践课,那也是我们研究生的必修课之一。当时我就像一个实习教练一样,讲的内容是:正手的下旋球和上旋球,还有相持球这三点。当时来听课的人也不少,有些校领导也在,同学们听得都特别认真,而且他们也提了一些问题,根据他们当时打球的水平,这些问题是他们根本不可能问出来的。可能他们是通过动脑子,或者是看录像得出的结论,才准备了这些问题。其实我也想让大家更多地能参与到乒乓球当中来,而且希望他们能尽快理解这些技术。
我觉得自己在乒乓球领域当中吃得很透,所以特别希望能够把实践中的经验多向大家推广一些。好多自己的经验教训,还有具体到乒乓球哪项技术的重要点,都想告诉大家。我讲得还是偏专业化一点,如果要想让大家都听得懂,还是要重新学习一下理论知识。
《乒乓世界》:上课期间,你怎么安排自己的作息时间?
张怡宁:不像当运动员的时候要午休,因为没有运动量了,一天吃饭也只要吃七八成饱就可以。我们在学校也有宿舍,我和龚睿那一间。有时候中午要休息或者是课和课之间有间隙的时候,我会在宿舍休息。
《乒乓世界》:在大学校园里,有同学特别欣喜若狂地要你签名什么的吗?
张怡宁:有啊!就跟在外边一样,外边什么样,校园里也是什么样。
《乒乓世界》:这次去美国学习是校方的统一安排吧?
张怡宁:我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早点出去。因为去年一年的时间,虽然也在学英文,但是我感觉自己现在年龄也不小,耽误不起。所以今年我和池副校长一起商量能不能早走,如果能在三四月份走最好,越早越好嘛。如果真是拖到7月份以后,我可能就选择不去了。
《乒乓世界》:在美国的学习有什么安排?
张怡宁:学习10个月左右,希望能过口语关。因为在北京学得再多,英文还是缺乏一个环境。真的到了那边逼着你不断去听、去说,希望能够更流利地说英文。在国内虽然学了这么久,但是我觉得水平也没怎么长。听力是每天都在长,但是单词和口语还是不好,关键就是因为现在我的人是松的,心也是散的。就等于说除了打乒乓球,自己没那么投入过,做其他的事情都没有那股劲了。要是做什么事,能够用到打乒乓球时候的精力和体力,还有那种精神的话,自己早就学成了。关键是现在自己连百分之一的劲都没有使,你说怎么学得成嘛。
除了学习英文之外,我也想更多地了解美国的历史、地理,我还是比较喜欢地理的。我也想让更多的美国民众参与到乒乓球这个项目中来。我在美国学习的内容和北体大是一样的,体育教育。这是第一步打算,回来再看吧。
《乒乓世界》: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愿望要学英语?
张怡宁:英语现在是国际间交流的基本工具,国内的学生也都在学英语,每个人基本上都要英文过关。以前当运动员的时候,出国次数非常多,有什么事都是问翻译,根本不动这方面的脑子。加上当运动员的时候训练那么累,回家请家教过来学习英文,学一个半小时就犯困,根本学不到东西。所以感觉必须在英语环境里系统地学习。
之前我请过一个家教专门学习英文。现在我能写一点简单的英文日记。我现在的老师跟在香港的外教不一样,教学方法也不同,所以我在语法方面提高挺快,基本的语法格式我都知道,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单词量不够。
《乒乓世界》:你感觉现在的生活和当运动员时期有什么不同?
张怡宁:最大的不同就是,现在没有压力。学得好,当然好;学得不好,也没有人去逼你。但是打球不一样,打得不好全国人民都知道“张怡宁输球了”,而且现在都是现场直播,练得不好、调整不好、状态差,你在比赛中就会输球,就会成为新闻。因为大家觉得你应该赢,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输球后没有更多的理解。他们都不能接受输,像我这种位置,架得特别高是下不来的。所以那会儿的压力特别大,和现在的状态相比,反差也特别大。
《乒乓世界》:没打球这段时间,除了上学你还做些什么?
张怡宁:这段时间我的生活很好,没有压力,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旅游、看电影,香港那边最新的大片很快就有了。还有就是打打羽毛球,我非常喜欢运动,尤其是羽毛球、网球,我拿起来就会。大部分打乒乓球的人,都会打羽毛球和网球。
不过现在不怎么打乒乓球了。刚退下来的时候,我不能听乒乓球的声音,也不能看到乒乓球;隔了半年以后,我能听了,也能看了,但是还是不能打(笑);等到一年之后才愿意打打乒乓球。
《乒乓世界》:为什么当时会有那种“不能听、不能看”的心态?
张怡宁:已经干了23年乒乓球了,觉得恶心,觉得实在是打得太多了。其实我还算是喜欢乒乓球的,还能够再回去听听、看看、说说、打打。我也听说国家队里有一半的人,是不喜欢乒乓球的,但是她们也打到这么高水平,确实很难得。所以,不喜欢乒乓球的人,你让她退役以后再去打乒乓球,你说那会多么痛苦。
话说回来,今后不管干什么,我可能永远不会有练乒乓球时的劲头了,我这辈子做任何事情也不会用打球的劲了。因为我觉得太苦了,精神上熬得太苦了。如果我要想用的话,也是随时都可以调得出来,但是现在没有事值得我这么去煎熬自己了,不用对自己那么狠,做自己喜欢事就行了。
《乒乓世界》:学成归来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张怡宁:再看吧。出国读书也是我近两三个月才决定的,才刚刚有这个想法,所以现在还不好讲,肯定得有事干。
《乒乓世界》:亚运会女单决赛时,听说你和李隼一直在发短信聊球?
张怡宁:我会在电视直播里看队友打球。有时候也和李指(李隼)一起聊天。听他在最前线指导队员的那种感受,特别是指导李晓霞的感受。我觉得李指有时候是特别迷茫的状态,有时候又特别兴奋,觉得这个教练当得太不容易了,因为我现在可以从教练和队员两个角度来看待这些问题。
《乒乓世界》:分析一下女队现在五大主力的情况吧,特别是目前郭跃和李晓霞的状态。
张怡宁:我们的整体实力摆在那,就算中国队没有“一姐”也能夺冠。郭跃现在的情况我没有太多了解。可能她现在是出现了一些低迷的状态,但是她还是要尽量坚持顶一顶,毕竟“低潮期”也是一个正常的周期。原来有我和王楠带着她打,那不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承受的压力不一样,能力能够充分体现出来,现在是最需要她的时候了,就看她自己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而李晓霞,我在私下也跟她说,她还是有技术、有球的,李指也一直盯得很紧,关键是她要相信自己。
我和王楠在的时候,郭焱的比赛机会不如我们那么多,我们不打了,她和小队员相比,显得经验非常丰富,在技战术方面和场上变化方面她还是很有实力。
丁宁从出道到现在,我看到她受过不少挫折,挺希望她能打好,她有什么困惑私底下也会跟我讲。现在她最大的问题是,要明确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短期的是什么,长期的是什么,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对自己狠不狠,这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一关。
刘诗雯的年龄很小,我跟王楠在队时,她一直没有挑过大梁,她从非主力到绝对主力的时间很短很短,一直没有经历特别大的考验,没有经受过特别大的压力,突然被放在这个位置,这种压力跟她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乒乓世界》:那你想过以后当教练吗?
张怡宁:没有。
《乒乓世界》:你想要的生活就是那种当初你说过的,“要有家,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过普通人的生活”。
张怡宁:对啊!他对我很好,我很幸福。
《乒乓世界》:其实2009年全运会后,很多宁迷都知道你不会再打球了,大家心里虽然清楚但不想过早接受这个事实,在你亲口确定退役之时,宁迷们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张怡宁:宁迷对我一直不离不弃,无论是现在在网上还是以前在现场看我的比赛,什么时候都在关注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们了,也非常想念她们。去年夏天见过她们一次,对我依然是那么热情,也希望他们能够学业有成、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大家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