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清晨，CZ3183北京飞往重庆的航班即将起飞，在向相熟的朋友们发送了告别的短信之后，张亚雯关闭了手机。飞机起飞的一瞬间，张亚雯意识到，与十年刻骨铭心的记忆说再见的时候真正到来了。尽管没有离别的泪水，与以往回重庆老家时归心似箭的感觉也大相径庭，但这一次的离开，张亚雯的心里还是涌起了许多的感慨。

　　十年来经历的酸甜苦辣，到了真正结束的时候，似乎很难简单地用不舍和留恋来形容，张亚雯甚至不知道，下一次谈起北京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城市时，该用“回”还是“去”。

　　我们决定走近张亚雯，走近她的教练、队友、家人，看看这十年的国手生涯给张亚雯到底带来了什么……

　　 在教练眼中，她的成功缘于超乎常人的刻苦

　　从进入国家青年队，到成为国家队女队队长，在张亚雯长达十年的国手生涯里，原二队女双主教练、现一队女双教练潘莉无疑是她成长历程的最好见证者。但是，真正轮到回忆过去的时候，潘莉却说，关于张亚雯，她只记得刻苦的场面。

　　时至今日，潘莉仍保留着张亚雯刚进队时的印象：“刚到国家队的时候，她头发长长的，胖胖的，脸蛋儿红红的。”之所以脑海中至今保留着她当年的模样，大概因为训练没几天，这个重庆小女孩就给潘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坐在国家队的训练馆中，潘莉回忆道：“有一天，我看到浴室的地上流着血水，就赶紧问身边的魏轶力‘谁流血了’。当时，魏轶力给我指了指里面，说是张亚雯。我赶紧往浴室里面走，走到最后一格，看到当时张亚雯正背对着外面。因为长时间训练形成的脚底泡破了，浴室地上流了一地的血。我当时也愣了，因为平时训练，她该怎样还是怎样，也没说过她脚底起泡了。”说到这里，潘莉已经是眼含泪水。

　　停顿了几秒钟，潘莉一边看着场上训练的队员，一边说：“现在的队员很少有张亚雯那样的了。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要身高没身高，要体质没体质。刚进队的时候，她还一点双打的基础都没有。她也意识到，自己本来条件就不好，再不拼就只能等着回家了。其实，张亚雯的肌肉类型并不适合做运动员，强度一大了就容易抽筋。她要想办法克服，就拼命地训练。她就和我说，抽多了就好了，肌肉适应那种痛感就好了。有时候，我们到田径场上跑4000米，她就会多跑1000米；队里组织爬山，她就穿着沙袋和大家一起爬；有时候训练安排两个小时，练完之后，她就留下自己再练一个小时。”十年间，铁杵磨成了针，潘莉的言语似乎已经解释了，是什么让张亚雯从一个条件很差的单打运动员，成长为了女双世界冠军。

　　在潘莉的眼里，张亚雯是一个非常要强、非常认真的队员，互相信任的师徒两人也经常因为训练的问题各执一词。北京奥运会前，时任二队女双主教练的潘莉带队在秦皇岛进行训练。有一天，她突然接到了张亚雯的电话。“她当时因为训练的一个小细节和搭档产生了分歧，于是打电话向我诉苦。听完她说的，我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而是对她说，出了问题，你首先要想到自己的问题，不要总是抱怨，这样一点好处也没有。没说几句，她不愿意听了，对我说，你怎么又说我，怎么老是说我。我俩的嗓门后来都不小，说着说着她就把电话挂了。当时我挺生气的，但是我也了解她的性格，就没再理这个事情。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月吧，她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她知道我是为她好。”潘莉回忆道。

　　正如潘莉所言，张亚雯的刻苦、拼劲在国家队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这一点恰恰也是教练们最看重她的地方。谈到弟子的个性，潘莉笑了：“她很刻苦，因此，就算在训练时有一些小脾气，教练也都能包容了。”

　　关于“包容”，潘莉没有说太多，但是有一件关于“包容”的故事却给张亚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在去年，张亚雯不断地与新搭档配对，那段时间她变得急躁起来。有一天下午训练，因为达不到预期的训练效果，她当着总教练李永波的面就摔起了球拍。“脾气上来了，我也没控制住。发泄完了，我就做好了被李总狠批的准备。谁知道，李总过来只是对我说以后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影响不好，你要在队里树立好的榜样。”离开国家队时，张亚雯说：“我要特别感谢李永波总教练。我条件不好，总是有伤病，脾气有时候也不好，但是他和教练们对我很包容，从来没有放弃我，这样我才能有了在国家队的这十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在年轻队友心中，她是责任感强烈的“老大”

　　在十年的国手生涯中，张亚雯从最初只懂得一门心思苦练的“小不点”逐渐成长为肩扛大任的“亚雯姐”，其间让她感悟最深的两个字就是“责任”。

　　2008年奥运会后，高崚、杨维、张洁雯、魏轶力陆续退出国家队，张亚雯以大局为重选择了坚守，与赵婷婷开始了一段全新的征程。从2008年以后，潘莉在张亚雯身上感受到了微妙的变化：“以前她总是怕耽误了训练时间，有时候伤没好利索，也不考虑会不会加重伤情，就要招呼搭档和她一起练技术。但是，在和赵婷婷搭档备战2009年世锦赛那会儿，我觉得她无论是说话还是打球，都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赵婷婷膝盖积水十分严重，两人在赛前就没怎么训练。在青岛备战的时候，尽管心里也有些着急，但是亚雯却总是安慰搭档说，‘你别着急，一定好好养伤，不要着急练。我好好练，等你伤好了，我们再一起打。这次世锦赛，我们尽全力就好了，千万不要着急啊。’结果，她们两个拿到了世界冠军，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2009年初，在国家队新队长的选举中，张亚雯被队员和教练选举为女队队长，在队友中的称呼也开始由“小不点”转变成了“亚雯”、“亚雯姐”。对于张亚雯而言，真正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责任是在与小队员们搭档的过程中。

　　在赵婷婷退出国家队后，张亚雯成了女双组中年龄最大的队员，能力好，又有大赛经验，年轻队员都喜欢和她搭档。但是在和年轻队员配合的初期，张亚雯感觉并不太顺利，比赛时他们往往不能发挥出训练时的水平，甚至有时候会打得一塌糊涂。搭档紧张，张亚雯也跟着着急，似乎开始成为一个恶性的循环。

　　看到这样的情况，在一次训练之后，潘莉找到了张亚雯，和她认真谈了一次：“现在年轻队员有很多做不到的地方，你要鼓励他们，不要要求太高，不能总是拿你要求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他们。作为老队员，你要帮助他们减轻压力，这样你们才能打出应有的水平，你的作用才能发挥出来。平时你不要总是很严肃，也要多和他们聊聊天，帮助他们放松一下。”张亚雯也承认，自己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在潘指导与她谈话之后，她似乎也感觉到了“高标准、严要求”并不是一个人人都适合的办法，皮筋拉紧了也会有断的那一天。她开始尝试改变自己，不再一味追求与年轻搭档取得好成绩，而是寄希望于能够协助他们收获更多的自信心。

　　一说起“亚雯姐”，田卿总是充满了感激，坦言和“亚雯姐”搭档的那段日子，“亚雯姐”对自己的帮助不小，“我和亚雯姐搭档连续参加了2009年的香港公开赛和中国公开赛。在先举行的香港公开赛上，我们在八进四时遭遇杜婧/于洋，当时我很紧张，突然间不会打球了，两局比分9比21、10比21，可以说是惨遭横扫。香港赛结束后，马上就要进行中国公开赛，如果还是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比赛开始前，亚雯姐和我进行了一次说正式也不算正式的谈话。当时，我也实话对她说，和你搭档，我有压力，我也很想打好，但是总怕打不好拖累你，结果上了场就不会打球了。当时亚雯姐笑着对我说，你这样更不好，倒不如撒开了打，打不好没有关系，我们接着再来。我一想也是，而且我也很珍惜和亚雯姐搭档的机会，还不如放开了打，发挥自己的水平。结果一路上我们打得还不错，决赛中以两个21比14赢了杜婧/于洋，拿了冠军。虽然后来我们没再搭档，但是我有什么心里话，还是很愿意和亚雯姐说。说真的，她对我的帮助很大，我特别感激她。”

　　因为从2009年底开始主攻混双，张亚雯未能入选2010年尤杯阵容。但是，在全队备战尤杯期间，张亚雯的表现在潘莉看来是真正起到了一名“大队员”的作用。潘莉说：“当时，张亚雯找到我们教练，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做陪练，需要陪谁打、模仿哪个对手都可以，只要教练一句话。那时候，她不仅自己练得很刻苦，还会主动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年轻队员。”

　　不知道从何时起，女双组的姑娘们开始称呼张亚雯为“老大”。赵芸蕾讲述了和“老大”在一起的感受：“在国家队宿舍，我们女双组队员的房间大都集中在一起，我们在一块总少不了叽叽喳喳，这个时候，亚雯姐经常会来一声：‘小点声，老人家要睡觉了。’以前我和她同屋的时候，她也总是鼓励我好好打球，不要放弃。”

　　在张亚雯退役后，赵芸蕾在博客中写的话似乎道出了女孩们的心声：“老大，曲终人未散，你的新生活开始了，而我们将继续努力，永远在你身边。”

　　在面对去与留的选择时，她率先想到的是感恩

　　在北京奥运会女双半决赛中，张亚雯和搭档魏轶力遗憾地输给了于洋/杜婧，失去了站在奥运会最高领奖台的机会。经过了失利的痛哭，在最后的铜牌之争中，张亚雯和魏轶力相互鼓励，放手一搏！当“铜镶玉”到手时，经过混合采访区时，面对众多记者，张亚雯一吐为快，留下了“不打了，我要退役”这样的话。从那以后，“退役”两字便开始不断出现在与张亚雯有关的新闻中。

　　北京奥运会结束后的一段时间内，每当有人问起“你真的要退役吗？”，张亚雯都会坚决地给予肯定。然而，李永波总教练认为，以张亚雯当时的能力和条件，再打下去是完全可以的，国家队希望她能够留下来，起到带动队伍的作用。教练的挽留让张亚雯陷入了痛苦的思考。

　　在张亚雯位于北京的小窝中，她坐在沙发上，抱着靠垫，讲述了自己在那段时间的犹豫不决：“那段时间，我也听了不少朋友给我罗列的留下来的理由。我征求爸妈的意见，他们还是那句‘我们尊重你的意见’。当时我想了很多，也回想了那些年自己的经历。后来，我想想自己的条件并不好，但是国家队始终没放弃我。我觉得我应该对得起队伍对我多年来的培养。人要懂得感恩和勇于承担责任，这么多年，虽然我不是最成功的队员，但是我也有一颗感恩的心。况且我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还有能力去取得好成绩，如果这么走了，确实有点可惜。”

　　就连张亚雯自己也没有想到，知恩图报的简单想法促成的决定却让她尝到了登上事业顶峰的甜头。和赵婷婷再次牵手，张亚雯获得了2009年世锦赛女双冠军。但是，在赵婷婷挂拍后，有关退役的问题再次向张亚雯袭来，不过，这时的她似乎已然没有退意了。回想起那段时间，张亚雯笑着说：“那个时候，我不再像奥运会之后那样想退役，因为我当时感受到了一种被认可的感觉。2009年，我参加的比赛也不少，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很多。后来，我和潘攀、田卿这些新人搭档，都曾经取得了公开赛的女双冠军。我觉得自己和谁搭档都有可能拿冠军，自信心增强了许多，觉得自己还有能力打下去。”

　　自信心的提升让张亚雯开始憧憬起伦敦奥运会，但随后在2009年底，国家队决定让她主攻混双，张亚雯不禁对自己的前景再度担忧起来。经过短暂的磨合，张亚雯便开始和新人陶嘉明搭档混双亮相国际赛场，但几次比赛下来，已经习惯了拿冠军的张亚雯和搭档只获得了一次马来西亚公开赛的冠军。张亚雯坦言，这样的经历让她重燃的自信心开始滑落，“如果打女双，我觉得自己可以用实力说话，但是只打混双，无论是和谁搭档，我的自信心都会不足。对于我来说，只有参加奥运会才会让四年的坚持值得。”

　　奥运的希望渐行渐远，而此时经过一年的磨练，队里的年轻队员已经成长起来，张亚雯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她找到教练，表达了自己退役的想法。面对再次提出退役要求的张亚雯，教练组提出了希望她至少打完世锦赛的想法。“当时，我真的没打算打世锦赛，但是听教练那么一说，我一想，如果自己不参加，陶嘉明自然也失去了首次参加世锦赛的机会。我第一次打世锦赛的时候，拿过混双亚军，那是我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起点。和陶嘉明搭档参加世锦赛，如果能够拿块奖牌，我觉得对他的职业生涯也会是一个很好的鼓励，”张亚雯解释了决定在世锦赛后退役的原因。

　　可惜，天难遂人愿，张亚雯和陶嘉明止步巴黎世锦赛的混双八强，以一种不太完美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国手生涯。赛后，张亚雯再次泪流满面，当被问及是否会因此改变退役的初衷时，她给出的回答很干脆：“不会！”她说：“这次真的要退役了！如果能拿到冠军，只能说自己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做了这么久的运动员，我也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完美，所以也只能遗憾地和过去告别了。”

　　站在人生新的起点，她渴望自由飞翔

　　自从宣布退出国家队后，张亚雯总是被问到一个问题——你将来会做什么？可是，不论怎样问，张亚雯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没想好”。她说：“大家或许觉得我决定退役时有点不管不顾，没想好退路，就这么退了。我是这么想的，我自己的条件很差，如果不靠玩儿命顶，也不会有今天。我辛苦了十几年，觉得给自己放一年假也不过分，更何况还不到一年。”

　　以前，在谈及退役后想做什么的时候，张亚雯不止一次地说过希望当一名主持人。可是真正面临人生抉择的时候，她才发现，梦想与现实存在着差距，“如果做主持人，就需要去上学，我暂时还不想去上学，想过自由一点的生活。”对于未来，张亚雯现在还有点迷茫：“我一直在考虑我喜欢做什么，究竟能做什么。我希望尽量挑一个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想给自己多一点时间、多一点机会去尝试。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会干什么，但是无论干什么，我想我都有信心做好。”

　　退出国家队，并不意味着张亚雯立即将球拍彻底挂起，在2011年的羽超赛场上，球迷们依然可以见到她的身影。“我还会打一年羽超联赛，而且这段时间，我也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将来。”

　　从9月退出国家队，到11月恢复训练备战羽超，张亚雯只想利用这段空闲好好休息，好好陪陪父母。一说到父母，张亚雯的眼里立即泛起泪花，“我在北京拼搏奋斗的这十年，父母从来不和我讲家里的难处。”2005年，母亲身体不好住进医院的时候，张亚雯正在参加世界杯赛，随后又因为国家队征战一直没有回过家，直到北京奥运会结束，她才回家看望了阔别三年多的父母。

　　在国家队的十年间，父母从未来过北京，张亚雯对此一直很内疚。现在终于有时间了，妈妈的身体也有所好转，张亚雯便开始琢磨着带父母到处转转。10月初，张亚雯带着妈妈从重庆飞到北京。这次来北京，是张妈妈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住在女儿在北京的小家，天天由女儿陪着到处逛逛、吃吃，张妈妈感觉很幸福，直说只要和女儿呆在一起，不管去哪，都不会想家。看到妈妈在北京过得很愉快，张亚雯很开心。她觉得自己以前亏欠父母太多，今后一定要多陪陪他们，好好孝敬他们，而这也是她退下来后准备做的最重要的事。

　　告别浸满汗水、泪水、欢笑、痛苦、五味杂陈的十年，张亚雯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页。尽管现在的她对于未来还有些迷茫，还无法确立自己新的人生坐标，但过往的十年国手生涯，让她磨练了意志，学会了坚持，懂得了责任，敢于迎接任何的挑战。她相信，自己可以开创一段新的美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