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徐梅
实习记者 镇晶晶 发自北京
年轻一代解说员在话筒前的权威早已动摇、稀释,一场比赛解说完,第一件事就是迎接真伪球迷的语言大批判,大伙共同的感触是,球迷水平越来越高,脾气越来越大,这碗开口饭越来越难吃了
2006年夏天,德国世界杯,喊出“海啸音”的黄健翔还没回国,韩乔生老师带着我穿过京西宾馆与恩菲科技大厦(《足球之夜》及世界杯特别节目栏目组均在此办公)之间的地下通道,碰上他一个年轻同事背着包上班去。韩老师说,“他叫贺炜,我的小同事,这次在后方转世界杯,非常优秀,将来肯定能出来。”
4年后,贺炜“文艺帝”+“知识帝”的名号迅速蹿红。当“有一位诗人名叫贺炜”成为网络流行语,“知识帝贺炜”在微博(http://t.sina.com.cn)热门话题榜居高不下时,人在南非的贺炜通过微博回应,“诸位的指正,都是我的荣幸。从来没有一场比赛的解说会是完美的,我深知自己犯过的那些错误,正因为如此,大家的谬赞,让我忐忑不安,唯有尽量少出错,对得起自己的责任。”
贺炜的低调可以理解为一种自我保护,今天的一切得来不易,他想掌控住把自己卷进意见漩涡的这股热流。他的好友,央视篮球、田径项目评论员杨健说,互联网时代网友的反馈非常快,“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在他支持你的时候,这里有强大的推动力,稍有不慎,这水也能把你这船给打翻。”
7月15日回国之后,贺炜“以倒时差之名,睡得天昏地暗”。他礼貌地回绝了本刊记者的约访。在微博里他说,“我亲爱的祖国,现在就像一大锅煮开的水,热气腾腾,但静不下来;我们则像锅里翻滚的饺子,起起伏伏,但不知方向。”
贺炜的比喻也适用于互联网时代身陷网民意见包围圈的其他体育评论员。在国家电视台的评论席上坐稳并非易事,已经有两位前辈的命运因为沸腾的舆情发生了转变。“韩老师”背着好几本“语录”彻底走向了娱乐化,自称“我就是(解说)行业标准”的黄健翔则离开了央视这个强势平台。
话筒前的权威早已动摇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
第一代解说员常常收到“观众朋友”好几麻袋表扬信,当然偶尔也有几封指出错误或不足的,但语气通常温和谦逊。
年轻一代解说员在话筒前的权威早已动摇、稀释,一场比赛解说完毕,第一件事就是迎接网络上真伪球迷的语言大批判,“从第一天干这个,就是这样”。大伙共同的感触是,球迷水平越来越高,脾气越来越大,这碗开口饭越来越难吃了。
在“知识帝”借助南非足球盛宴进入公众视线之前,他已连续8年背着书包穿行在我们曾经相遇的那个地下通道,专司西甲联赛解说的他,多年过着晨昏颠倒的非正常生活。他的小同事、1984年出生的刘嘉远恰如多年前刚入台的贺炜,寂寞地行进在成名前的悠长时光里。
刘嘉远到央视第一天,张斌就对他说,一定要耐得寂寞。可能你说五六百场之后,才会真正掌握拆解一场比赛的路数:第几分钟说资料,球在后场时说什么合适,打到前场就要进球的时候不要说资料……“这过程本身是很寂寞的,你说几百场比赛,没人听、没人知道,长年累月熬夜,人很受挫,那感觉非常痛苦。”
“70后”洪钢喜欢一切体育项目,在央视服从安排专攻排球和羽毛球解说,“篮球跟足球竞争太激烈了,轮不到我去说。”
事实上,排球是中国体育解说员的“传统优势项目”,宋世雄在老女排比赛中激越高亢的“民族主义解说”影响深远。洪钢从业8年,许多网友盛赞他的解说“专业、理性”,但也常有人批他,“没有感染力,冷酷无情!外国球员都把球扣到中国队员头上了,他还要叫一声‘好’!”
洪钢认为1990年代是中国体育解说员代际分割的分水岭。他把宋世雄、孙正平、韩乔生都归为“90前”一代,“电视刚开始在中国普及,体育对于中国人来说也是特别新鲜的一个东西。当时很多人对足球、篮球的了解可能就跟现在我们对美式橄榄球、棒球这些项目的了解一样少。宋老师他们那一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始解说的,球迷喜欢他们,因为他们知道得多。”
“黄健翔、刘建宏、张斌、我、杨健,包括生于80年代的于嘉、贺炜、刘嘉远,其实都同属一代,是在大量赛事直播、体育专业媒体丛生、互联网大发展这个大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我们看到的东西,比老一辈要多得多。跟我们一起成长的观众对体育的了解也远远超过了老一代观众。”
他们几位都是参加比赛,从球迷中“海选”出来的职业解说员。球迷中究竟潜伏着多少高手,他们是最清楚的。
专业、精研某一两个项目是解说行业逐渐成熟的一大标志。以篮球为主项,解说过冰雪项目、直播过网球赛事的于嘉与ESPN(美国“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24小时播放体育节目)的一个朋友聊天,问人家是怎么分工的,朋友告诉他说,“我们这边哪怕就是一个摄像,干F1的,一年就只干F1,其他都不敢去。”
“专业性对体育电视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但是条件所限,我只能说,对于篮球来说我肯定是最专业的,如果让我去解说别的,比如举重、短道速滑,我能做到的是,不让人家一听就说这人完全外行。足球、篮球作为大项,每个看球的都认为他可以当教练,‘你们说得还不如我呢!’人家很容易那么想,你怎么办啊?就得像钻牛角尖一样地不停往尖儿上钻。”
这是他入行以来不曾间断的功课:
每天下午看雅虎和ESPN的NBA要闻报道;定了30个球队的当地报纸的电子版,每天都得看;球赛,每天都看,除了自己转的比赛,还有别人转的、别的台转的、网上的……这队是怎么个打法,来了一些什么球员,这教练他愿意干什么不愿意干什么;具体转播场次之前再看看有什么更新:谁伤了,这个队到这个城市来,有些什么新鲜事……
球迷在网络上看球,借着海量搜索同现场评球的解说员“斗法”。要想不输给他们,解说员除了正常的技战术资料的准备,还要做许多场外功课,比如及时叫出那些坐在比赛场边的大小明星。
百密一疏。于嘉讲了个趣事儿,“这次总决赛,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吉米-巴菲特,我不炒股但也知道股神巴菲特,我就说,‘股神也来看比赛了!’有一朋友马上就发短信来说这不是股神沃伦-巴菲特,我赶紧更正说,‘观众朋友们,抱歉,股神巴菲特刚给我们打来电话,说感谢我们对他的关注,但他真没来,还在纽约继续股市生意。’”
我是公众人物,不是公众动物
于嘉是1999年从雪碧NBA主持人大赛中胜出的,现在走到外面常遇到“听你的解说长大的”球迷,回看来路,他说自己最大的变化是应付得了无来由的批评和责骂了。
“开始的时候看到夸自己的就特别高兴,看到骂的就特别不高兴。现在我也学会了‘二皮脸’,就是厚脸皮,您想骂就骂吧!生活节奏快了,生活压力大了,大家不能说像刚开始听收音机、看黑白电视、没有网络的时候那么轻松地去看比赛。网络又是相对自由、不用负责任的地方。假如您骂骂我,能缓解一下被领导批评的坏情绪,从拧巴变成不拧巴,那您就骂吧。”
杨健最怕网友指出解说中的硬伤,“‘杨健你怎么老用错这词啊?’人家诘问你‘能不能先查一下字典啊’,我会别扭好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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