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宋斐 

　　2009年11月19日晚，亚洲锦标赛女团决赛第三盘，李晓霞对新加坡选手孙蓓蓓。

　　此前的两盘，范瑛3比0胜冯天薇，丁宁3比1胜王越古，中国女队胜利在望。

　　无论从技战术能力、名气、历史战绩看，李晓霞都占绝对上风。然而在双方战成1比1之后，李晓霞从第三局开始进入了“梦游”状态。打了一场让很多球迷都看不懂的“窝囊球”。

　　1比3，李晓霞不敌孙蓓蓓，好在第四盘丁宁击败了冯天薇，中国女队3比1最终胜出。

　　赛后第一时间，新浪体育频道的资深编辑易然发出了名为“最无悬念对决竟爆最大冷门，李晓霞难担重任后患无穷”的文章。

　　在文章中，易然不留情面地这样批评李晓霞：“从整场比赛来看，李晓霞一直在比赛之外游移，如此关键场次的比赛，始终未能进入最佳状态。这如同中了毒的武林高手，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无从发挥。而这并不是李晓霞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越是关键场次的比赛，李晓霞的表现往往越不能与自身的实力相符。从2009年世乒赛半决赛，到全运会，再到现在的亚锦赛决赛。如今在女团决战关键场次失利，李晓霞的这一败，后患无穷。人才济济的中国乒乓球队，每一场比赛，是机遇也是挑战。只有经受住严酷考验的人，才能最终成为国乒脊梁。”

　　不难看出，易然非“愤青”，而是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无奈。

　　在过去的2009年，对李晓霞抱有这种“恨铁不成钢”心情的，大有人在。

　　作为和郭跃几乎同时崛起的新生代球员，李晓霞正处在乒乓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她拥有着超一流的技术实力，但在2009年岁末，她交给大家的，却是一份差强人意的成绩单：

　　横滨世乒赛，女单半决赛速败于郭跃；

　　全运会，女子团体决赛首盘脆败于丁宁 ，单打无缘四强，双打无缘四强；

　　女子世界杯，小组赛失手于福原爱……

　　李晓霞怎么了？关心她的人不禁一遍遍地问。

　　同样，带着疑问和关心，甚至是一点点焦躁和不解，本刊记者在亚洲锦标赛前采访了李晓霞本人和她的主管教练李隼。也许，从晓霞的“自我诊断”和大隼的“处方签”中，您能找到答案。

　　李隼：思想混乱，技术也混乱

　　在上一个奥运周期，李晓霞作为一个比较出名的年轻运动员，整个人的技术能力提高得比较快，对王楠张怡宁的冲击力也比较大。换了无机胶水以后对她来说是一个比较难受的阶段，而年轻选手对她的冲击又比较大，她在思想上有波动也是正常的。但是她对待困难的能力还没有达到真正超一流选手的境界，问题主要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虽然她的世界排名很靠前，还排过第一。但是要做到真正的第一，她首先要战胜自己。作为一个优秀运动员，这是最根本的。为什么2009年她所有的比赛都很平淡，没有亮点，我觉得是在遇到困难时，她战胜自己的劲儿上不够。

　　竞争对手比较强，常年在精神上压力很大，对一个乒乓球运动员来说很痛苦，她在调节能力方面还没有具备高水平。所以她总给教练和球迷一种不稳定的感觉。虽然她在球上也有一定问题，但我始终认为在中国乒乓球队这个集体中，技术不是最主要的，这么高的训练水平什么技术都好练。但是人能不能达到一定的境界，能不能承担世界比赛的任务，这是最重要的。

　　需要承认的是，李晓霞现在在技术上有很多问题，尤其是在比赛中经常节奏不清。她的正反手，节奏快与慢，凶与稳，前后的衔接，正反手的衔接，还要重新梳理一下。她有的时候脑子比较懵，球该怎么打，打出去做什么动作，应该用什么技术，整个人在场上显得很没谱，给人感觉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在运动员的成长过程中，有时候是思想影响技术，有时候是技术影响思想，这是相互的。今后，我想先丰富她的技术能力，让她能重新树立一些自信。技术好了之后可能会促进她思想上向着积极的方面有一个飞跃。

　　我觉得器材问题始终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可能每个教练的风格不太一样，我始终不太注重器材。王楠、张怡宁从来不挑器材，因为我不懂器材，也不会给她们挑。王楠打了那么多年，即使我不主管她以后她也不挑器材。张怡宁也是，蝴蝶公司的人也都很纳闷，给她哪个(球板)她就用哪个。器材不能说不重要，但是没有那么重要，而且我认为，女队员力量不够的时候手上并没有那么好的感觉。不像男队员，力量好的时候能把板子打透，女孩大部分都打不出真正的感觉。

　　前一段时间的队内比赛，用无机胶水的时候我一直没让她抹过油(膨胀剂)，她可能感觉吃了点亏，压力也特大，这说明其实她不是很大气很自信的那种人。所以我就先让她吃亏，那她就等于一点儿便宜都没占了。大循环的时候她打得比较差，吃了很大的亏，但是我认为已经打得很好了，没抹油打第七名还能怎么样？像张怡宁就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些，因为她只奔着冠军去，就没心思计较名次是第几。李晓霞最后打第七，自己就感觉很不对，她更多的还是在乎器材，没有看到最后的目标。所以说，她总是自己影响自己。我想人和人肯定不一样，对她的教育方法跟带张怡宁的方法还是有很大区别。

　　其实乒乓球打到最后，看的是运动员骨子里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为什么有的人特别棒，有的人就一般。人在成长的过程当中就是在过关，一个人骨子里是什么人，往往决定着过到哪关该卡死了就卡死了，该过去了就过去了。作为教练，不管队员是谁，我们总要朝着世界冠军的目标去给她设计，在训练过程中还要督促和监督。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张怡宁，王楠，但是运动员要清楚自己最后是折在哪了，是哪一关没有过去。

　　李晓霞在很多问题上是非常清楚的，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她有数。面对采访的时候她也能说得非常明白，但是就是自己做不到。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作为教练，怎么帮她过这个坎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打算先从技术上丰富她。她人胆小，就跟花钱一样，胆小的人钱多了胆就壮点儿，没那么抠，钱越少的时候她越不敢，本钱越少越不行。

　　2009年确实有一定特殊性，世乒赛结束之后就是联赛，然后又是全运会。李晓霞在国家队系统训练的时候还可以，离开教练时间一长，自己就不知道该怎么练了。但这不是最主要的。世乒赛前她对自己报的希望很大，而且那时候确实也练得不错。半决赛跟郭跃打，输其实很正常，但是那么个输法对她打击很大。运动员不能总依赖教练，最关键的时候还是一定要自己战胜自己。所以世乒赛后，我管她管得很少，主要是让她自己去调整。但是现在看来确实很难，到现在这么多比赛，她一次亮点也没有，也说明她的能力确实还是不足。

　　冬训快开始了，我的计划就是要磨练她的意志，给她制造各种困难。还要给她重新制定一个新的计划，技术上和心理上都包括。她打到现在思想混乱，技术也混乱，说明她这一年来没有战胜自己。张怡宁在2000年的时候比她现在还小两岁，情况跟她差不多，也处在一个低谷之中。我当时有半年没有管她，但奥运会结束后一年她就拿了世界杯冠军。教练管得少的时候，运动员要有自我调节的能力，战胜自我的能力。通过最近一年看，李晓霞这方面做得还不行。

　　李晓霞：自我原谅是很致命的

　　2008年的女子世界杯，我拿了冠军。很多人说我在无机时代占得了先机。而事实是，在无机时代我走了弯路。

　　改了无机胶水之后，我对器材总是掌握不好，总是瞎琢磨，还老想：“有机时代这球我能冲上”。我认为这个(器材)不行，那个也不行，心里老嘀咕，器材也是来回换。超级联赛当中，我一会儿用这个器材一会用那个，好不容易粘好了一块海绵，又超厚不能打。粘不好的话球不好打，粘好了好打的话又超厚，越换越乱。我在拼命地找最适合自己的器材，在这个过程中有些迷茫。打起比赛，我防也防不住，攻也攻不死，渐渐心理就产生了急躁和消极的情绪。

　　从技术上看，我也认为自己是全面型的。但最要命的是，我还不够扎实。乍一看，我要进攻有进攻、要防守有防守、要旋转有旋转，什么都有。但是要是从细节上讲，我还是不行，我的防守稳定性、落点、防转攻，这些都是有待提高的。要打到中国队领军人物的水平，仅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进攻，要做到一抬手对方就慌，但是我自己的无谓失误也多。毕竟攻的时候会有一些危险存在，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够减少一些无谓失误。防转攻能够让自己尽快地转换到主动上，我以前好的时候也是好在这儿，我的防转攻比别人快。我自己也承认，在无机时代，我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所以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踏踏实实训练，以前可能两板就冲死对方了，现在可能三四板冲不死，还得再转回防，进而转成攻。

　　全运会、女子世界杯，我的状态都不好。但是在女子世界杯的比赛之前，我和李指(李隼)沟通过，我们的目标也达成了一致。我的状态李指肯定想到了，我们彼此很了解，尤其他对我的了解更深。所以我俩在沟通上要比以前更多一些，不会像以前一样总在小事上僵持。大家都是平常心，为了我们俩共同的目标去努力。

　　李指对我发火的时候真狠，骂我的时候真凶，但是这些我都能理解，因为他着急。我觉得自已不停地在伤李指，又不停地给他希望，老是反复。他觉得我尝到甜头之后就会延续着他给我定好的计划一直走下去，他就不再多说了。但是我不行，一看他不盯着我了，就先休息会儿吧。他也都知道，也伤心过很多回。在这一点上我俩现在能够达成一致。

　　这次我也跟他说了，我就是要看自己到底行不行。

　　我这个人可能有时候会比较情绪化，大家也能看出来。所以现在我学会了接受好与不好，以平常心去对待每一堂课、踏踏实实练好每一堂课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少上网，也不太会发帖子，但是有时间我就会看一看，觉得有些球迷帮我分析的问题都挺对的。很多球迷说我最大的对手就是我自己，说我只要战胜了自己就没有人能战胜我。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确实我的问题就在自己身上。球迷们也都能看出来，李晓霞特别浮躁，好的时候特别好，不好的时候提不成。其实人都是一样的，不可能有人一直是特别好的，一直拿成绩。2009年，我走了很多弯路，包括过多地纠结于器材问题。我的器材赞助商也在不停地出新产品，一心想把“武器”做得更好，他们一出新产品，我也会自己尝试一下。好在我现在的技术风格确定了，不会再动摇了，我去打什么器材也都是围绕自己这个主体，不会再变来变去了。

　　其实仔细回忆一下，虽然我在2009年碰到了困难，但是说难也不是很难，因为在国家队这几年，我一路走过来算顺的。真正的磨难，比其他运动员要少。从骨子里看，我不是个好斗的人，不像张怡宁和王楠，天生好斗，意志坚定。

　　性格的原因，也决定了我对自己不够狠，她俩对自己确实挺狠。我就是属于见好就收的类型。我真是被逼到那个份儿上了，就能爆发。但是如果不逼到那个份儿上，教练不逼我，我就觉得：“行了，多难啊”，自我原谅太多了。王楠和张怡宁，不管教练逼不逼，她俩都会坚定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我在这方面就比较差，这对一个运动员来说，其实是很致命的。如果不好斗，总是原谅自己，对自己都不狠，这路走下去就太难了。

　　横滨世乒赛后，我们女队的队内竞争更激烈了，我也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压力和动力。我们几个年轻队员，谁都想迈出关键性的一步。我自己很清楚，都走到现在这个份上了，也就差了一点儿，但是这一点儿却是最难的一步。李指也很明白，毕竟他带过王楠和张怡宁两个大满贯，到了我这儿，对他来说，要比带王楠和张怡宁更难一些。张怡宁结婚之后，李指几乎全部的工作精力都放在了我身上，我知道他很累，所以我自己更没有理由去放弃。从冬训开始，我会为一个全新的开始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