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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国家队的时候,所有运动员都来自吉林省,只有大杨扬一个黑龙江人。年少气盛且少不更事的她们,难免会有地域之隙——几个吉林小孩儿有时会联合“对付”大杨扬。大杨扬也很聪明,她采取了“分化瓦解”之法,首先和小杨阳成为很好的朋友,她们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都在很小年龄就失去了父亲。
四个女孩儿,最先脱颖而出的是小杨阳,她早在1994年就参加了冬奥会。1998年冬奥会上,她的成绩最好,获得了3块银牌,加上2002年获得的1块,小杨阳是中国获得奥运会银牌最多的运动员——包括夏季项目在内。
大杨扬和小扬阳成为莫逆之交,小杨阳对大杨扬的了解比春露和孙丹丹要更深一些,因此在回答袁团长提问的时候,说得也就多一些、深入一些。她知道:大杨扬想要 “不辜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含辛茹苦的母亲和九泉之下的父亲;黑龙江省的领导和七台河市的乡亲;异国他乡的男朋友和正在上大学的妹妹;“保护”自己的队友和“眼巴巴”的教练;当然,还有关心她的肖主任、朱主任、兰老师、佟老师、杨老师??这个人就是这样,心思格外格外重,想法特别特别多。
小杨阳的眼泪勾出了大杨扬的眼泪,她想起了几天前那场不堪回首的比赛,甚至还想到了四年前长野发生的事情。
大杨扬(眼泪含在眼睛里):“昨天比赛我没放开,现在一步一步往回想,从预赛到决赛都没有放开,比赛做准备活动时,我自己都奇怪怎么心不跳,怎么没有感觉,要决赛了还感到好像不在比赛场上。与四年前长野奥运会时犯的是一样的毛病,那次是500米,因为那是我的弱项,没比好,大家原谅了我,那次我心里也乱,紧张、空白。”
长野冬奥会,当时王春露是中国队在500米比赛中的一号选手,大杨扬的实力相对较差,所以虽然失利了,但是大家都没有责怪她。听大杨扬说起过去,袁伟民插话说:“为什么空白了?心里有‘鬼’在作祟,因为是你的弱项,没拿就没拿,那次把问题掩盖了!”
长野冬奥会时,短道速滑设置了三个女子项目:500米、1000米和3000米接力,大杨扬的总体实力在中国队里最强,但是优势不像她后来那样大。这次盐湖城冬奥会是初次设立1500米这个项目,而中国选手尤其大杨扬在这个项目上和主要对手韩国相比具有明显优势,所以她的期望特别高,希望从这个项目上实现突破想得更多。
大杨扬:“这次比赛前训练太好了,太自信了!每次世锦赛前都没把握,位置摆得比较低,上场时拼命与对方拼,四年前奥运会也是如此,
杨扬冲金失利,面对巨大压力。
赛前情况不错,犯了毛病。今年奥运会前练得那么好,也想到这次别再犯那次犯过了的毛病,这次赛前练得太好了,跟男孩儿练,他们连续带我也带不下来,只好分开带,我认为自己能力强,特别自信,认为本届不见得会像上届那样再失利。但是,这次滑起来,稍微感觉到有一点儿不对就急躁,心里很乱。昨天干脆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进入决赛自信心突然又没有了,小杨阳一失误,自己心里一沉,整个决赛前面几圈是边滑边调节情绪,直到最后两圈才有感觉。问题出在实在太想拿这块牌了,对自己要求太苛刻了,总觉得应该是我的,大家期望值那么高,所有人都对我这么好,应该拿下来了,还没比就想结果,自己也知道不能这样,人家为此失利的例子不少,也提醒自己别想结果,多想过程,可是深层次的东西就是摆脱不了,说的都是表面的,内心太想赢了??”
大杨扬的“太想赢”里面,她的谁也不想“辜负”里面,还有两个特殊的原因:其一,当时她的男朋友是位美国人;其二,她被提名为国际奥委会委员的候选人——按照国际奥委会的规定,每届冬奥会上要由全体参赛的运动员选出四名运动员出身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大杨扬心想:假如自己能拿下奥运会金牌的话,肯定会对自己的“竞选”有利。她一直很羡慕邓亚萍、李宁这样的运动员,希望在将来退役以后,能够参与一些国际体育组织的事务。她是一个很有社会公益心的女孩子,当然,也很爱面子,很想今后的生活能“风光”一些。
听大杨扬说到“太想赢”,袁伟民说:“想赢不是坏事儿!但你只分析了一半,光说了想赢,还有一半没说出来,你不仅仅想赢还怕输,怕丢了这块金牌。想赢怕输就坏了,就会背包袱!”
这个分析说到了点子上,是“怕输”在作祟!
干体育,许多人知道不该“想赢怕输”,但是真遇到事别说运动员摆脱不了,那些教练员、官员,甚至心理学家,也想不出好法子帮助运动员摆脱这个作祟的“小兔子”,这个心里的“鬼”。所以袁伟民才会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语言和自己的影响,有意识地一针见血点破大杨扬存在的这个问题。让她清醒,使她彻底放下这个 “想赢怕输”包袱轻装上阵。
袁伟民很少以如此具有明确指向性的语言对运动员说话,更多时候,他的谈话风格是循循善诱的、娓娓道来的、深入浅出的和画龙点睛的—— 就像他一开始和大杨扬谈话的时候那样,而这一次,他的语言却简洁明了、直指要害,甚至能让人觉得有几分不给情面、不留余地、不顾“后果”。
袁伟民可是一贯主张“只能把压力给领导和教练员们,不能直接给运动员们”的呀!这次他是怎么啦?因为袁伟民看准了问题的要害,他有把握,这么做,把问题挑得明明白白,不仅不至于把杨扬压垮,反而会帮助她解压。
在袁伟民看来,大杨扬是一个优秀运动员,在她的项目上具有超强的实力。她的失利不是技术水平的问题,而是心理心态问题;而心理心态问题又不是一般的临场紧张问题,也不是一般很想赢的问题,而是想赢怕输的问题,更是“特别想赢”和“特别怕输”的问题。
袁伟民知道,相对于中国的夏季项目,冬季项目的从业人员对于奥运会竞技的本质规律认识还不够,相对来说比较缺乏夏季各个项目中那种身经百战的领军人物,临场解决问题的经验不如夏季项目丰富。
袁伟民分析,杨扬这个运动员是属于那种“心重”的运动员,但是她调整自己的能力是比较强的,她的教练就曾经说过:“大杨扬有个特点:一输就 ‘急眼’,不轻易服输,弄好了,往往能唤起她的斗志,在后面的比赛中越比越好。”此时,对于这样的运动员,需要给予不留情面、不留余地、不顾“后果”的强刺激才行。
袁伟民常常对领队、教练说:“指挥,有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针见血地做思想工作,取得立竿见影效果。”这一次他也是这么做的。袁伟民的“对症下药”马上产生了效果——大杨扬:“是的,这次我很想赢,也很怕输,很怕拿不下来丢面子!”袁伟民:“过去我也有过这种情况,想赢怕输!竞技场上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怕输就会束缚手脚,种种杂念就会来干扰。”小杨阳:“昨天最后一轮决赛的时候,大杨扬自信心也没有了。她对我说:‘小杨阳,弄不好我保你吧!’”大杨扬:“还是面子问题,输不起!”袁伟民:“你一贯表现好,谁都说你好,大家都看好你,现在又是队里的核心,输不起,包袱越来越重!”
说到“核心”问题,一直没有发言的王春露终于插话了——她现在已经是中国短道速滑队的领队,并且刚刚在2007年当了母亲。
王春露和大杨扬之间有个微妙的关系:春露的强项是500米,她又是最初辛庆山教练最喜欢的,并且和辛指导一样来自吉林的队员,和小杨阳相比,王春露和大杨扬的关系当时稍微不那么好一点点儿,所以在大杨扬内心深处,对于王春露是否能和自己在500米比赛中全力配合略存疑虑。
知道速度滑冰项目和其他项目最大的不同是,虽然比的是个人速度,但和队友的配合至关重要。也就是说,大杨扬和王春露之间的关系是“核心”问题——起初辛庆山带领的这支队伍里王春露是核心队员,但是后来则大杨扬是核心队员。大杨扬心底里有一个微妙的“阴影”在作怪:1500米比赛,是凭借自己实力能够较好地主宰的比赛;而500米比赛如没有队友的全力配合,是很难摘冠的,尤其需要像王春露这样在500米项目上实力极强的对手配合,所以在她内心深处,还是顾虑王春露和自己的关系。
因此,袁伟民说话中点出大杨扬是“队里的核心”不是随便说说的,作为团长再次强调大杨扬的核心地位,不是简单的鼓励,更具有“再次强调”的意味。
而大杨扬显然是多虑了,经过长达八年的共同生活,王春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春风摇曳,风姿绰约的小姑娘了,她已经和大杨扬是一条心:一定要同心同德,实现大家共同的心愿!
春露说:“大杨扬是全队的核心!比赛之前大家说第一块1500米拿下来,下面块块可以拿下来!大杨扬也具备了这个实力,这几年就没输过,外界内部都认为这块牌子应该拿下来,拿不下来就感到对不起谁谁谁,对不起大家,这么想不比赛脉搏都会跳得快。昨天第一项没拿下来,可能坏事变好事,下面还有机会,我相信杨扬能从中解脱出来,只要解脱出来,她还是世界第一!”
王春露在这个时候的表态,她的“大杨扬是全队的核心!”“她还是世界第一!”这两句话,在这个时候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让大杨扬感受到了队友的信任,尤其感受到了王春露的信任——她和自己性格有几分差异,生活态度有几分不同,漂亮得能和自己“比美”,聪明得胜自己好几分——却在关键的时刻,说出了让自己最感激的一席话。
一人一箴言,逗笑大杨杨
袁伟民巧妙的疏导,王春露发自内心的坦荡之语,是在必须众志成城的时候说出来的话!
袁伟民:“现在我交给你们三个人一个任务,让你们做大杨扬的思想工作,帮助她解脱,你们每人送她两句话,不要害怕,杨扬不会报复!”(逗乐了杨扬和大家)
王春露:“我们全队、全国人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还是最好的!”
大杨扬(笑,边擦眼泪边笑):“我刚放下架子,又给我架上了!”
小杨阳:“大杨扬你现在还不如我呢,我奥运会还拿过三次银牌呢,关键你要摆正位置去冲!”
袁伟民:“面子不能太重啊!这也不能丢,那也不能丢,这个比赛怎么比啊!”
王春露:“私心杂念太多,再不丢掉,我们也会超过你了!”
孙丹丹:“别再有私心杂念,别的东西什么也别想了!”
大杨扬:“欲望太强,面子太重,就豁不出去了!很多人都说我为你骄傲。昨天滑完下来,我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一切。过去比赛对我来说就是表演,让别人看我有多强、多好,昨天让人对我都失望了。比赛中间,我使劲儿在调节自己,但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调节出来,我脑子里这边告诉自己要拼,那边告诉自己我不行了!训练时至少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是比赛只有一次,直到最后两圈才有一点儿感觉??”说着,眼泪直落。
袁伟民是用通过让队友“发言”的方式,增强队伍的团队精神,增加她们的凝聚力,而大杨扬的队友们——她们在国家队已经整整生活了七年了,她们作过精确的统计,七年间她们只有32天没在一起——也在这个时候完全进入了袁伟民希望她们进入、判断她们能够进入,并且实际上在诱导她们进入的“角色”。
在盐湖城的奥运村里,座谈会还在继续——袁伟民说:
昨天的比赛,不了解情况的人还认为中国队实力不行,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就败下阵来。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技战术、体力问题了,是思想问题、心理问题。我还不知道1998年奥运会时大杨扬也犯过这个毛病,只是问题没有暴露透,这次付出的代价更大,教训更深,如果在昨天比赛之前大杨扬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好了!高水平的比赛就怕运动员把思想问题带上场。我当教练时打比赛,重要的是要摸清运动员在想什么,让他们把真实的想法讲出来,把问题解决在比赛前。
其实,袁伟民是很重视心理训练的,他是最先请运动心理学家丁雪琴教授到运动队帮助工作的。张忠秋也是心理老师,这不假,但是,心理学可以分成静态的分析和动态的把握两种,不是身经百战的话,不是设身处地的话,“把握”谈何容易?
在袁伟民看来,心理老师犯了“静态分析”的错误,队员们也犯了类似的错误,她们以为大杨扬还是以前的大杨扬,能像以前那样从偶尔的紧张中摆脱出来。
小杨阳:“昨天预赛时,我就感觉她紧张,我很着急,半决赛时我就想对她说,可是又认为她自己能调节过来。平时比赛都是大杨扬鼓励我,叫我别紧张,昨天我想鼓励她,可我喊她她不搭理我,我想她能挺过来!”
袁伟民:“你们把杨扬当成神了!关公还走麦城呢!这次失利只能说是丢了一次冲击金牌的机会,你们女队下面还有两次机会呢!人要面子,不能不要面子,这是好的表现。但你不能太要面子,任何时候都考虑面子,那就会带来问题,你就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不利的位置上,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点点差错,人人都认为大杨扬该拿,大杨扬自己也认为就该属于我的,一出差错,就完了,连人也不好做了,这样太累了。犯点儿错误没问题,关键是找出原因,尽快解决。”
孙丹丹说:“死要面子活受罪!”(大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