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琳回忆世乒赛：两次死里逃生 六年里两获亚军

　　5月6日晚，48届世乒赛的最后一天，男单决赛，上海万人体育馆一点不像上海，因为给马琳加油的人比给王励勤加油的人还多。问到马琳，他只是淡淡地说，可能大家都知道我没拿过这个冠军吧。

　　1999年第45届世乒赛上，19岁的马琳被称为"打虎英雄"，接连淘汰罗斯科夫、萨姆索诺夫、瓦尔德内尔，一路闯进男单决赛，最后打到决胜局以两分之差惜败于刘国梁。时隔

六年，依旧是亚军，马琳却说，如果每次大赛自己都能拿亚军，也挺高兴的。这话听起来很无奈，可马琳坚持说自己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一次的冲顶未果，更坚定了他的下一个目标--2008年北京奥运会。

　　在上海的两次死里逃生

　　男单第二轮，在主馆主场地遭遇一向拼得很凶的韩国队员，马琳知道这球不好打。"跟李廷祐之前打过几次，我都赢了，但每次打，从球路上讲，都非常别扭。虽然李廷祐的名气不大，但乒乓球存在球路相克，我跟他打法接近，可他是左手。第二轮碰他，自己还没达到最佳状态，而韩国人本身就拼得比较凶。虽然之前也做了充分准备，觉得自己肯定能赢，但感觉不好打。第一局赢了，后来连输两局，1比2落后，局面比较困难，第4局前半局的时候，刘指导(刘国梁)又被罚出去了。后三局里，依靠临场经验，搏杀把对方打乱了，相对赢得比较轻松。"

　　"韩国公开赛的时候，马琳就输过韩国的一个小孩，也是左手，但不是李廷祐，人家专冲他正手，然后对他反手，他反手一拉，人家拉，他防，就很别扭，他今天的发挥还是有些问题，不应该打成这样。"赛后，主管教练吴敬平评价了这场球。晚上例行的总结会上，刘国梁批评了马琳："如果你还这么患得患失，没戏。"

　　"打完这场球，并没有给自己敲一个很好的警钟，完全放下包袱，放下架子，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去拼别人，还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高的位置上，等别人拼自己。跟科贝尔打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个问题，很危险，基本上可以说，如果不是运气好或者奇迹发生的话，那场球可能就输掉了。"马琳觉得那场球他能赢，完全是运气。

　　然而，天助自助者。4：7落后时，马琳有过瞬间的绝望，可恰巧这时候对方的心态也起了变化，马琳抓住了唯一的机会，死里逃生。他庆幸科贝尔被那个判罚打乱了，他更应该庆幸在最困难的时候，他顶住了，没有放弃。"跟科贝尔打到7：4的时候，当时脑子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觉得这个场地这么好，自己真想在这里多打几场比赛，可当时已经觉得很难很难了。能赢下比赛的希望非常小了，因为我已经没有很好的办法能够一两板解决对方，每个球打得都很别扭，打到几板之后，要不他输，要不我输，没有说前几板就能很轻松赢下来。对方在那场比赛中可以说发挥得无懈可击。"

　　7：3科贝尔领先，场外指导刘国梁摸脖子上挂件的动作被当值主裁认为有指导嫌疑，再次被判罚出场，比赛因此暂停了一小会儿，这成为本场比赛的一个转折。"科贝尔认为裁判这个时候不应该叫暂停，因为当时他在连赢，而且大比分领先，叫暂停等于给了我喘息的机会。罚完刘指导后，科贝尔上去跟裁判说了几句，我也听不懂，我连续赢到5：7的时候，我看他跟裁判有点急了，裁判没理他，6：7，他又跟教练说了几句话，后来裁判给他教练一张黄牌，这些给他心态上造成了很大影响，他的整个技战术都乱了。追到6：7的时候，我基本上能够控制住比赛，感觉自己能赢下这场比赛了。从3：7到6：7，连赢的这三个球非常容易，我打了两个发抢，5：7他发球，我搓了一下，他一拉我就防回去了，不像前面打得多么难，所以那几个球他在意志上已经崩溃了。"

　　刘国梁被罚出场后，马琳像是被推到了绝境，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望，一切只能靠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马琳突然冷静了，原本周围吵杂的加油声，其它球台上的比赛都渐渐远离他，他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眼前只有那个白色的小球在跳跃、穿梭，而脑子里装的都是每一分球，每一个环节。马琳说不清，片刻间内心涌动起的是怎样一种力量，但在决胜局的最后几分里，他确实体会到了全神贯注、心无旁骛。那几个球马琳不假思索，拿起球就发，因为他观察到对方已经乱了，这是马琳经验老道的地方，科贝尔则越打越软。"打完这场球之后，自己在思想上或者内心最深处受到了非常大的触动，甚至说是震撼。在很困难的情况下，能够赢下比赛固然是件好事，但我已经意识到如果继续这么打下去，肯定一点希望都没有，因为后面比赛会一场比一场强。当天晚上总结一天比赛的时候，刘指导也严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说，如果我再继续这么打，就算能赢下比赛，也是非常非常困难的，这样打是没有希望打到最后的。"死里逃生的经历震醒了马琳，人如果"死"过一次，等再有活的机会时，就会看得很开，对很多东西都会变得无所谓，也会格外珍惜再活一次的机会。"跟科贝尔打完以后，我觉得这个比赛已经不属于我了，就像'死'过一次，而观众还能知道我，支持我。以前我都是前面打得好，因为没什么压力，越到后面越保守，可这次却反过来了，前面打得比较紧，后面几场发挥越来越好。16进8跟布拉什奇克，以前没跟他打过，也是一个很强的对手，95年我看他打比赛，当时他赢马文革，进了前八，这次跟他打4比0就赢了。下面对刘国正，然后是梅兹，从当时的心气、气势来讲，梅兹都非常强，因为他在中国已经连赢了两名中国运动员，而且也是在死里逃生的情况下，他跟郝帅打，比我(跟科贝尔打)还难，赢了回来。那场比赛我从心态到场上发挥都不错，最后4比0就赢了。"马琳认为自己在上海最大的收获就是进步了，而人能战胜自我，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进步。

　　谈心、看技术录像、分析对手的劣势和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刘国梁和马琳准备对梅兹那场球，一直持续到凌晨2点。马琳觉得任何一场比赛，对任何一个对手，赛前都会进行认真细致的准备，但这并不代表你在比赛中就能发挥出来，临场发挥的关键是平稳的心态和头脑保持足够冷静。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完胜梅兹，马琳说，最关键的还是心态。在与科贝尔的那场球中，马琳迈过了一道坎，完成了心理上的一次突破。

　　决赛时的那个暂停"决赛前3局，到第4局的尾局之前，自己打得都不错，包括第4局输了，也是领先输的。打完以后，很多人说如果领先把握得比较好，我可以3比1领先，从整体上感觉我胜率就大一点。"应该说，第4局是整场比赛的一个转折，马琳9：6领先，大分2比1领先，9：7他的发球，马琳要了个暂停。"那一局非常关键，9：6领先之前都很正常，9：7我要了暂停，也是觉得如果那局赢了，3比1领先，比赛基本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了。但叫了暂停，最后输了，可能大家觉得那个暂停叫得不好。我想这就是体育的规律：胜者为王败者寇。如果我赢了，大家可能都会说马琳太聪明了，这个暂停叫得太好了，可现在输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按照当时比赛来说，这个暂停叫得没什么错误，我觉得比较正常、及时，只不过自己没有把握住那局比赛。"

　　"当时我在场外觉得这个暂停叫得不太合适，而且马琳叫完暂停，下去喝了个水就上来继续比赛了。既然叫暂停就应该时间再长一点，把它利用好。下来马琳说当时他意识到那局非常关键，所以叫了那个暂停。国梁也说当时应该叫暂停，把这局拿下来，从这个角度说，马琳的暂停叫得没问题，但效果不好。那两个球打到点上，9：9，王励勤发球时，马琳紧了，两个擦网球被王励勤救起来，他连续冲几板也没把王励勤冲死。"第4局，看到王励勤跳起来了，吴敬平跟身旁一起看球的红双喜老总的黄勇武说："王励勤跳起来了，马琳麻烦了。"

　　"第4局王励勤赢完以后，从我的气势上说，领先没能拿下来，而他是落后扳回来，而且把大比分咬住了，所以心气上更好一点，这一上一下反差就比较大。本身我们两个水平就差不多，这么多年大家彼此之间非常了解，在各方面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有一个转折点，压力自然很大。其实，当时对于结果我并没有想太多，但还是表现得比较急躁，现在回想起来，那几个球自己虽然没有大的漏洞，但王励勤确实打得不错，给我防死了两个，后来还有一个球对拉，自己打得不差，可他打得更好一点。"马琳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他已经尽力了，只是在后几局里，对手比他发挥得更出色一些。乒乓球是一项相互制约的比赛，两个旗鼓相当的人，就比临场谁能更好地把握战机，谁犯错误更少一点。

　　世乒赛前的几站选拔赛上，马琳与王励勤连续四次在冠亚军决赛中相遇，最后均以马琳取胜告终。特别是在桂林站热身赛上，马琳在脚踝受伤的情况下，利用战术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伤情，反而王励勤受到马琳打球节奏变化的牵制，显得毛躁，而广西两站热身赛的冠军让马琳顺利拿到了世乒赛的第5张入场券。"其实，大赛前连赢一个对手太多了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就像奥运会前，王皓跟柳承敏的情形一样。有很多困难自己就想不到，因为你总在赢嘛，体育就是这样，如果你赢就可以掩盖很多问题，找困难时，可能就不像在输的情况下那么准确，或者在输的时候，心态上会抱着放手一拼。"

　　"马琳输给王励勤不存在技术问题，完全是心态。毕竟他没有拿过，当机会出现时，他还是会有想法，急于把那层窗户纸捅破。马琳是一个非常有激情的运动员，可跟自己人打决赛，大家彼此非常了解，很难把那种激情完全释放出来。其实，马琳在世界大赛中输的几场球，也是输自己人多。毕竟这次他和王励勤作为队伍的两个核心，完成了任务，所以即使最后冠军不是他，他也能接受，不像奥运会输给老瓦时那么绝望，心态挺好的。"吴敬平说。看比赛时，他坐在包厢第二排，从头至尾心情一直很平静。"其实，我和王励勤谁都不希望跟中国人自己打决赛，赢了老百姓不会说你有多好，毕竟都是中国人，不会太偏向谁，有些比赛如果在国外打，决赛是一个国家的或者都是中国人，上座率都会下降。相比较，赢梅兹那场球更让我觉得兴奋，因为当时他已经连赢了两个中国人，最后我能守住这条线，说明队里这么多年也没白培养，该出手时能出手。"赢梅兹，是让马琳感觉最兴奋的一场球。

　　这6年来的两个亚军

　　男单决赛后，吴敬平和他爱人拉着马琳去新天地吃饭，他跟吴指导一人喝了一杯啤酒。都说心情不好的人特别容易醉，马琳却没想过让自己醉，这些年经历了不少事情，承受能力也越来越强了。他跟吴指导说，如果每次比赛都能进决赛也不错。"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拿到这个冠军，这时候就应该多想想张怡宁了，她连续打了多少次亚军，从1999年，然后第46、47届都有机会，可都是在最后一刻输给王楠，就差那么一点点。我觉得她还是比较坚强，有自己坚定的目标，不论受到多大挫折与困难，都有种不服输，坚忍不拔的精神。我想这是运动员所必须的，一定要经得起摔打，输了爬起来，再输再爬起来，哪怕最终也没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但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个运动员的一生不能用冠军来衡量，当然，拿冠军证明他水平最高，那你说老金(金择洙)呢。拿冠军有一定的运气成分，比如抽签，一路上都是你很舒服的对手，就碰到一两轮相对难打的，可能这次比赛你就兴了，怎么打怎么有。"

　　从44届开始，马琳已经打了5届世乒赛，一届奥运会，共6次大赛，他扳着手指头算：45届亚军，46届第三，47届前八，奥运会16进8就输了，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赛后总结时，教练还跟他开玩笑说，这次我们真怕你32进16时，输给科贝尔。虽然从亚军到冠军的这层窗户纸还是没捅破，但这次在上海，马琳感觉到了进步，心理上的突破对于他的意义也许超过亚军本身。"第二次拿亚军，这已经是我世乒赛上最好的成绩了。前一次打亚军是19岁，过了6年又打了一次亚军，如果再过六年，我还能打一次亚军，我也挺高兴的。因为冠军就一个，而打球的人那么多。如果我输给科贝尔，李廷祐，恐怕没有这么多人会为我遗憾，可能更多的是骂我了，就像我去年输给老瓦一样。如果从完成任务的角度说，我守住了这条线，最后和王励勤会师决赛，完成了队里的目标，从刘指导上任第一天起，就把我俩定为队伍的核心。金牌最后是他，就算是我又能怎么样呢。等过了很多年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你。我更看重自己每一天是否在努力，在朝这个目标奋斗、逼近，最后能否达到，也就无所谓了。"水瓶座的人独立、自我。马琳觉得自己不太在意外界怎么评价他。直到全部比赛结束后，他才上网看关于世乒赛的文章。

　　世乒赛后，马琳马不停蹄地赶赴哈尔滨参加比赛，刘国梁发短信给好友王永刚，让他看着马琳，别让马琳喝醉了。"没啥痛苦的，不用借酒消愁。从打完比赛到现在，我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没啥痛苦的感觉，好像就这样过去了。最痛苦的是去年奥运会和前年世乒赛，那两次可能受的打击更大一些，也更遗憾一些。"

　　在雅典，输给老瓦后，马琳绝望过，那种痛苦大概持续了三、四个月才渐渐缓过来。跟大家在一起时还好，可只要他一个人待着，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场球，平时也容易愣神。想着比赛中如果那个球这么打，那个环节处理得更好一点，结果也许会不一样。每个人都会幻想，而那段时间，在马琳脑海中出现的只有那个小小银球。时间是让伤口愈合的最好方式，后面接踵而来的比赛，让马琳无暇痛苦。经历让人成长，而磨难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坚强。"这种比赛跟奥运会还是没法比，无论从压力、价值，还是受关注程度，怎么跟奥运会比？参加完奥运会，人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压力，任何比赛的压力都赶不上奥运会，因为它是综合性比赛，是为国家而战，世乒赛你可能为个人，为协会而战，跟整个国家比起来，还是太小了。本身参加奥运会就要通过一番激烈的竞争，特别难，而且参加的人都特别精，奥运会我都输过了，世乒赛也就没什么了。"

　　5月7日上午，安踏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乒羽中心主任蔡振华跟马琳聊了好一阵。"毕竟对于运动员来讲，最难过的就是打亚军。蔡指导希望我能尽快振作起来，可能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打第二的经历，所以从这方面考虑比较多，希望我尽快走出心理阴影，毕竟后面还有很多比赛，世乒赛只是'中考'，2008年奥运会才是最重要的。"

　　人一旦到达一个顶峰，再攀登时的动力就会差一些。回北京总结时，刘国梁跟马琳讲，这次没拿冠军也许对你是件好事，如果拿了，你也许坚持不到2008年，拿不了反倒使你对于2008年的要求程度更高，更加渴望。"好的时候，就要想困难多一些，反之，在困难的时候就要多想自己好的时候，这样才能使你不断进步，不能赢了就什么都好，输了就一无是处，要辩证地看问题。胜不骄，败不馁嘛，这个我学过(笑)。"

　　2008年，马琳28岁，就像现在的孔令辉不喜欢别人说他"坚持"一样，马琳也拒绝"坚持"，坚持就等于没有上升的空间，而他相信自己还有可以挖掘的潜力。对于外界所谓的，他的技术已经达到顶峰的说法，马琳不以为意。"技术永无止境，如果说一点问题没有，那是不现实的。总要修修补补，多修一点，比赛中每局里如果能多抠出一分，里外里就等于两分。现在每年都有大赛，明年就有世乒赛团体赛和亚运会，男人嘛就应该这样，一转眼又来了，不能说，输一次就痛苦得不得了，那么多比赛，都没时间让你痛苦，我们从美国公开赛回来，马上就要开始打联赛，如果你还沉浸在世界比赛的痛苦里，对俱乐部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采访手记

　　采访马琳是他们去美国参加比赛的前一天，他有些感冒。本来下午队里没有安排训练，可他还是到力量房练了会儿身体。

　　男单决赛我是在场地里和张怡宁一起看的，当时问她希望谁能赢，她和身边的郭焱都把票投给了马琳，原因很简单：马琳没有拿过这个冠军。跟马琳说起这事，他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她俩也都挺不容易的，虽然是女孩，可身上那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挺让人佩服的。"马琳素有"拼命三郎"之称，很多人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在场上那股顽强、不服输的劲头。

　　记得2002年11月份第一次采访马琳，在天坛公寓旁的酸菜鱼店，马琳饶有兴趣地讲述着他跟张怡宁那几年颇为相似的成长道路。比如，1999年第45届世乒赛，他俩都打进单打决赛，可最后都屈居亚军；2000年悉尼奥运会前，成为第三单打的希望都非常大，可最后都没去成，还比如某站公开赛，张怡宁拿了冠军，而马琳恰巧也打第一等等。当时编辑部同事们还差点激动地策划出一个马琳VS张怡宁呢。如今两年多过去了，再跟马琳提及当时他说的那番话，他无奈地笑了："后来是越走越不像了"，他还不忘给自己辩解两句：两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一样，毕竟是女孩，相对还是好打一些。

　　都说经历是最大的财富，是一种量的积累，马琳说，我已经有多少量了？他太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爆发。而我在采访郭焱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马琳这么多年一直这么拼搏，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本刊记者 梁慧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