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金汕
中国足球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几乎同龄。在开国大典后两年,第一届国家队就宣告成立。将近60年的时问,中国足球前赴后继、屡败屡战。其中有不少外籍教练也参加了一次又一次悲壮的冲击,匈牙利教练尤瑟夫翻开了历史的第一页。
如今的年轻人总以为施拉普纳是中国足球队的第一位外籍主教练,其实1992年聘请外籍教练对我国来说并非空前之举。新中国足球的第一次飞跃,就是始于1950年代匈牙利教练安倍尔·尤瑟夫执教之时。
仓促启程
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足球的水平很低,第一支出访外国的解放军足球队竟以1比17输给捷克斯洛伐克队。还有一次是1954年匈牙利三队来华,国家队在上海虹口体育场与他们比赛,输了个1比8。
当时的匈牙利队有个年仅18岁的小中锋,他年轻好胜,也喜欢耍脚法。他把球从左边带到右边,又从右边带到左边,中国好几个球员就是抢不下来。其实他无非是在快速带球中用脚在球上虚晃—下,好像要踩球停下似的,然后快速启动。匈牙利教练立即将他换了下来,批评他个人英雄主义,这种踢法不是匈牙利的风格。但真实的背景还是中匈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成员,匈牙利教练认为不该这样耍弄中国球员。
那个年代中国足球的水平之低是不言而喻的,连低水平的印度队来华访问,我们都怕输掉。那时我们的球队根本谈不上什么技战术,全国联赛中不少队还在使用落后的两后卫战术,守门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鱼跃,扑球的时候都习惯肚子着地,比赛下来胸前全是土。那时还讲究“涮人”和“踢高丫儿”。凡是能“涮”一下的都被看作是好样的,华而不实的转圈儿“涮”也大受青睐。有谁能踢一脚高球,观众席上便高声叫好。从上到下的足球观念就是如此陈旧。
为了尽快摆脱落后面貌,中国决定派一些年轻球员去足球水平很高的东欧学习,这是邓小平和贺龙同志特批的。我们先是想去苏联,苏联足球机构答复说,尚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球员长时间的学习,于是中国队又转向匈牙利。当时匈牙利足球队刚刚打败从未在本土失败的英国人,震惊了世界。匈牙利不像“老大哥”那样吞吞吐吐,而是很快给予了干脆的答复:我们小小的匈牙利能为大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培养足球运动员,感到很高兴。
于是,20多位中国足球运动员来到了匈牙利。那时管理者办事雷厉风行,各地运动员从集中北京到出发只用了几天的时间。在大连的丛者余连业余体校都没进过,当通知他去京的电报打到他家时,他正划船下海打鱼。父亲划着船找到他,让他坐上当晚的火车赶到北京。当然。也有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留学名单中本来有后来成为中国队主教练苏永舜的名字,但他仅因为有亲属在国外而被留了下来。那个年代的阶级斗争观念很突出,连球员都是被怀疑的对象。
进步神速
到了匈牙利,对方给了很高的接待规格,中国球员被安排在市内最好的饭店,饭店地处玛丽盖特岛和多瑙河中间,颇富诗情画意。迎接他们的是著名教练尤瑟夫。尤瑟夫在这个头号足球强国的教练中排名第6,大概相当于当今意大利与德国甲级强队的教练。通过几天的摸底训练,这位教练对中国足球水平之低感到惊讶。但他没有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是将它化作对友好的中国人民的一种责任感。
中国运动员初到匈牙利,和乙级队都交不上手。一次匈牙利田径队训练结束,提出和中国队打场比赛,结果中国队竟输了一个球。后来与匈牙利宾馆服务员踢比赛,我们的优势也不太大。那时,尤瑟夫让中国球员练习颠球,他们颠不了多少下就失败了。一个匈牙利女子手球运动员走过来当着他们颠球,她用左脚、右脚、头部、胸部娴熟地颠,又把球踢高继续颠,最后停下球朝中国小伙子荛尔一笑一一他们简直看傻了,真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为了不使中国小伙子们太难堪,尤瑟夫专门找工厂和学校的足球队踢比赛,场面大多难解难分,从而提高了中国运动员的自信心。有时中国队胜了一两场,有的队员有点得意,尤瑟夫就找支乙级队杀杀他们的“威风”。他严厉,决不允许在足球场上有丝毫的松懈。他告诫中国小伙子:足球运动员的水平就是训练场上的水平。他有时爱发火,一次中国队对一支丙级队比赛输了个0比2,他生气地指责张俊秀说:“第一个球是怎么进的?6亿人怎么选中你这个守门员?”张俊秀嗫嚅道:“这种弧线角球我从来没见过,没想到这球会拐弯儿。”
尤瑟夫也不主张蛮练,他看到中国球员提高球艺心切,常在假日主动加课练习,他不仅没有赞扬,反而批评中国球员:“练习技术必须由我亲自监督,因为你们的技术还不规范,养成一个错误的习惯就更难改了。”尤瑟夫这位大师还颇有教学方法,总在每堂课上吊起球员的胃口,整堂课都兴趣盎然。一堂课结束,学员仍盼着下堂课早点上。匈牙利方面还注意多安排中国队看高水平的比赛,匈牙利的甲级联赛,看台上总有一片最佳位置给中国球员。
一年半的时间,中国运动员的进步神速,从训练水平到技术、战术、体力,简直像换了一批人。刚去匈牙利时,中国运动员训练只知道跑步和18码外原地射门,尤瑟夫却强调对抗中的训练。他说:“足球不是表演,不是舞台艺术,它自始至终是在对抗中进行的,你们要养成对抗中完成动作的习惯。”去匈牙利时不到18岁的张宏根,练就了对抗中过人射门的本领,回国后成为中国的头号球星,被称为中国的普斯卡什。
中国运动员的留学,匈牙利人的执教。把中国的足球水平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匈牙利留学结束,中国足球队已经可以和匈牙利甲级队中下游水平球队抗衡了。一年后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首场对东道主波兰,中国队的表现让人大吃一惊,最后波兰队仅以3LL2获胜。留学初期还不会鱼跃的张俊秀因水平飞速提高而被称为“攻不破的万里长城”,那批中国足球运动员在后来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是中国足球界的中坚力量。
伤感怀念
安倍尔·尤瑟夫是中国足球的恩师,他的弟子们至今对他非常怀念。年维泗说他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是1957年在仰光与印尼队比赛时,他在离球门只有6米地方的射门却打在守门员身上。如这个球打进,中国队就不会被淘汰了。尤瑟夫在赛后笑着拍了拍年维泗的肩膀说:“你只要轻轻一推就行了o”年维泗当时流下了辛酸的汩,他从此懂得一个教练员应该怎样对待自己的运动员。张俊秀说,我们这一代国脚是在尤瑟夫的教诲下懂得怎样踢现代足球的。1971年,年维泗、杨秀武和张宏根去东欧,他们冒着被戴上“勾结帝修反”帽子的风险去探望i塞位老人。1978年中国队去西德访问时,年维泗仍向西德足协秘书长了解情况,秘书长辗转打听到尤瑟夫的住处。那时的尤瑟夫夫妇已经年迈,仍赶来和学生们团聚,情景异常动人。但没想到,这成了师徒的诀别。
年维泗在他的自传中说:“我去匈牙利时是21岁,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如今我E70多岁,记忆的羽翼和梦中的遐想,使我常有故地重游的意境。我梦见过盖尔莱特山上高高矗立的自由女神像,梦见巍然壮丽的国会大厦,梦见过青山幽谷间喷涌出来的温泉,梦见过被苍绿树林和鲜花草坪覆盖的玛丽盖特岛和流淌的多瑙河之波,还有奥林匹克训练营的足球场……怀念常常是一种伤感,因为我已经老了。别了,金色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