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篇采访，和拍下这张摆着“十”字POSE的照片，是在姚明下榻在北京东边的酒店里。正午时分，阳光从窗外透射进来。他的两只高大的拐杖，安静的靠在墙上。

　　采访的主题是“十年”，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体坛周报·扣篮》把姚明评选为这十年篮球领域的最具影响力人物。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我第多少次采访姚明了，但距离我第一次正式采访他，整整十年。1999年的秋天，中国男篮从日本福冈亚锦赛上夺冠归来，当时还在《北京青年报》的我去机场采访。我坐上了中国男篮的大巴车，一个接一个的，希望每个队员都说一句话，来总结亚锦赛。19岁的姚明说的是：“中国队就应该是亚洲冠军。”说这句话的背景，是中国男篮在1997年的沙特利雅得亚锦赛上把冠军丢了，1999年拿了回来。这让我想起，十年之后，29岁的姚明其实也很想再说一遍那句话。

　　正如你们知道的那样，当我的职业生涯在一线采访的时期，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报道姚明，描绘他的成长。那是我的职业生涯里很大的成就。我们很熟，我们是朋友。但在这个采访开始之前，我面对着姚明，拨通了姚之队新闻发言人张弛的电话，告诉张弛我们这个“十年专题”的采访意图，然后再由张弛给姚明打电话，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采访。姚明对张弛说“可以”，挂下电话，采访才开始进行。几天前，上海队刚刚召开了内部会议，明确各种规则，其中也包括采访规则，规定有特别要求的采访，都需要通过新闻发言人联络和安排。姚明身为老板，又作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必须以身作则。

　　我很理解姚明，他应该这么做。在十年来的每一步，他都能恪守自己的原则，然后作出正确的选择。按照我的要求，姚明在写字台前坐下来，用两个食指摆出“十”的姿势。在这张照片里，最清楚的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眨眼，姚明已经年近30。

　　采访，就这样开始了。

　　《体坛周报·扣篮》：21世纪首个十年，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十年？

　　姚明：相对我的上一个十年来说，是慢慢要做出些事情的时候了，是更精彩的一个十年。这个十年，我正好从20岁到29岁。上一个十年，10岁到20岁，是学习和积累的阶段。当然，这个十年也不是说就不学习和积累了，但我用更多的精力开始做事情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个十年对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姚明：我去了NBA。

　　《体坛周报·扣篮》：这教会了你什么？

　　姚明：竞争，怎么面对竞争。

　　《体坛周报·扣篮》：在这个十年里，你最崇拜的领袖是谁？任何领袖都可以，大到领导一个国家，小到领导一支球队。

　　姚明：邓小平。这个十年，我通过一些书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体坛周报·扣篮》：为什么？

　　姚明：他改变了一个国家的命运。虽然他最伟大的业绩不是在这个十年完成的，而且他早就离开我们了，但我们都应该记得，他是我们这个国家能有今天这样成就的非常重要的奠基人。要改变一样东西，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现在有一支球队，要改变球队的文化和现状都不容易，何况大到一个国家。

　　《体坛周报·扣篮》：你对自己在这十年里所赢得成就的满意度有多少？

　　姚明：我挺满意的。我觉得我已经尽到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每一天我都竭尽全力了，没有什么是我后悔自己没有尽力的事情。如果让我给自己下结论，这十年，我会给自己100分的，这是我能赢得的最好的成就了。当然，也许会再好一点，但我没有机会再来一遍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十年，你能给自己分成几个阶段？

　　姚明：能分成三个阶段吧，2002年之前是一个阶段，2002年到08年是一个阶段，08年之后就是后奥运阶段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三个阶段，每段你能用一个词形容下么？

　　姚明：一个词……我想想。2002年之前，是“突围”吧……不，是“冲破”，就是“冲破”。在这个阶段，我冲破了很多东西，冲破了八一队那么多年对CBA的统治，冲破了各种体制上的瓶颈，冲破了很多围追堵截，最后去了NBA。2002到2008，是“憧憬”，在那几年里，对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憧憬是我最大的动力。当然，我不是每天都在想2008奥运会，我要面对每天去做的事情，但奥运会一直摆在心里头最重要的位置。我做的很多事情，最终都是为了奥运会。2008之后的这个阶段，应该是“转变”，我开始做一些运动员之外其他领域的事情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第三个阶段，你觉得你做得怎么样？

　　姚明：很多东西，你现在评价它，和十年之后再评价它，立场和观点可能是截然不同的。我在这儿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为什么要急于下结论呢？让我们慢慢走着看吧。

　　《体坛周报·扣篮》：如果历史可以重来，在这十年里，你最希望能改变什么？

　　姚明：没有什么是可以改变的。如果改变了，你就不再是你了。成功和失败，两件事情在一起，才构成了你这个人。你不会永远成功，也不会一直失败，你在成功里前进，在失败里总结经验，没有失败，你就不会获得教训。

　　《体坛周报·扣篮》：这十年里，有没有一个人生的节点？那是你整个人生的十字路口，你有两条路可走。你沿着正确的路走了下来，最终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但你当初也可能选择另一条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故事了。有没有那样一个十字路口？

　　姚明：有。我选择出来，走出CBA去NBA接受挑战。我选对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需要选择么？我也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我也和你一起经历了那个时刻。我从来没觉得，那是个选择，我一直觉得你一定会走出去，那是你的梦想，是你的必经之路。

　　姚明：你虽然知道经过，但你终究不是亲身经历过，而且你不需要承担压力。当有那么多人给你的家里打电话，告诉你不要出去，威逼利诱你，告诉你一旦出去你将背负多大的各方面压力的时候，你肯定面临着选择。

　　《体坛周报·扣篮》：这十年来，有哪些瞬间最让你难忘？

　　姚明：2002年在宁波拿CBA冠军……2004年在雅典奥运会上当代表团旗手……呃，如果说当旗手的话，还是2008年在自己家里当奥运会旗手最难忘，那真的太让人自豪了，举着五星红旗，从心里往外那么幸福。那张照片是我的电脑桌面。两个瞬间了，能说几个？

　　《体坛周报·扣篮》：三个吧，已经两个，还有一个。什么都行。

　　姚明：什么都行？那就是“9.11”了。虽然我没亲眼看见，但在电视上看了好多次，实在太惊人了。

　　《体坛周报·扣篮》：十年之前，你想过今天会是什么样么？

　　姚明：没想过。十年之前，我刚打完自己的第一届亚洲锦标赛(日本福冈)，心里挺美的。进国家队，那就是我打篮球的原因，我觉得我自己做到了。

　　《体坛周报·扣篮》：和十年前比，你让人们看到了太多的变化，名利地位，全都不同。但我想知道，你最让自己感触的变化是什么？

　　姚明：我觉得自己成熟了。十年前是青春叛逆期，特叛逆，在家里说话的口气啊什么的都特叛逆。还有些做出来的傻事儿，很多不经过大脑思考就做出来的傻事儿。现在不会那样了，现在挺靠谱的。

　　《体坛周报·扣篮》：你觉得你身边的世界有了怎样的改变？

　　姚明：太多了。很多人都变了，很多事情也都变了。每一年，我都会看到很多变化。有些事情，我觉得很奇妙。我有了很多新朋友，也失去了一些朋友。有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样挺好，你看开了，想清楚了，也就简单了。

　　《体坛周报·扣篮》：这让你觉得温暖还是冰冷？

　　姚明：哈……这个问题不适合你问，真的。我不习惯你问这样的问题。任何事情你都不可能把它分开说的，世界是由无数件事情组成的，这是一场博弈。你不是只需要下一盘棋。

　　《体坛周报·扣篮》：好吧。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们这期报道的主题。21世纪第一个十年，我们评选你是整个篮球世界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因为你打开了NBA通向远东和中国的大门，开拓了全球最大的市场，你是一座桥梁。对这个评选，你觉得怎么样？

　　姚明：呃，我能说什么呢……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没有我，NBA在亚洲，其实就是在中国吧，NBA在中国的推广和产业会是什么样？如果你问我怎么想，我只能这么说了。你自己想像一下吧。

　　(杨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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