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2003、2009，这些坐标之间，夹杂着1998年那一刻两个人互相绝杀的传说——将这无数往事串起之后，两位爷大概会恩仇尽泯、相顾恍然：兄弟啊，命该如此。

　　文/张佳玮

　　老套黑帮片的俗套之一：哥俩到了天台决生死时，总得瞬间闪回到往昔幼儿园交情，你替我包扎我喂你喝粥，惺惺相惜到情不自禁。看得人发腻了拍案痛骂，说现在的电影真敢胡编哪有这么巧。可是上帝写命运剧本时，和肥皂编剧差不多。1984年选秀大会，犹他爵士队第16位选了22岁的约翰•斯托克顿，人民奔走相告：冈萨加大学这种书生窝，也出了个NBA球员啦。当是时也，谁会想到这个理着空军头，身高185公分的白人，会和那边芝加哥新选探花，1984年美国奥运队长迈克尔•乔丹勾搭上关系呢？

　　自此而后十三年，这一对同科进士塞北江南，很少搭上关系。乔丹天之贵胄，一入行年度新人、J博士接班人，虚实头衔纷至沓来。二年级一个空前绝后的63分季后赛单场记录，引得拉里•伯德折腰说出“上帝穿了23号”。等他三年级得分王时，斯托克顿还在犹他坐板凳。

　　乔丹一开始就走在天穹之顶：得分王、常规赛MVP、抢断王、年度防守球员、扣篮王、罚球线起跳的满分扣篮、飞翔。身周净是这些金碧辉煌的头衔，吸得NIKE、可口可乐、麦当劳们无怨无悔往他身上砸钱。伯德和魔术师用一整个80年代的努力，将地板篮球的技术发展到了从心所欲的地步，而乔丹则更进一步，把J博士在ABA展示过的飞翔妙境，拍在了90年代的NBA商标上。在伯德与魔术师那国际象棋般的，重视精确、想象力、技艺娴熟、全局意识、团队的篮球风格之上，添加了英雄主义、运动能力、对胜利的狂热。1991年，他在洛杉矶怀抱自己的第一尊冠军奖杯时，等候已久的世界把答案填进了历史空白：迈克尔•乔丹，以及属于他的时代，开始。

　　在他的帝王生涯中，没有过一个固定的对手。最初他挑战伯德的凯尔特人，然后他挑战查克•戴利老爷子的活塞。1991年总决赛，他从魔术师手中接过火炬。1993年，世界上一半人在讨论他和巴克利谁会取胜，另一半人把纽约尼克斯列为他的障碍。1995-1996赛季，他根本没有对手。他不像张伯伦拥有拉塞尔、伯德拥有魔术师似的，有一个长相伴随的敌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站在世界巅峰，一边继续挑战着自己尚未征服的篮球技艺(1987-1989，磨练成为联盟最好的防守者；1989-1991，成为跳投大师和联盟最全面的怪物；1991-1993，对比赛的节奏控制；1996-98，联盟历史上最可怕的背身攻击武器)，一边掠夺各种荣誉，顺手让一个又一个攀来挑战的对手失望而归。

　　直到1997年的夏天。

　　1997年，约翰•斯托克顿35岁。他一直被视为联盟最好的控卫，但总得加上“之一”。魔术师、刺客、凯文•约翰逊、加里•佩顿、马克•普莱斯、蒂姆•哈达维……大家总是数够一圈，才会补一句“噢，还有斯托克顿”。更不会把他拿上世界之巅，和乔丹隔着报纸头条对视。

　　因为，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乔丹的对立面。23号，黑人，一入行就在芝加哥飞翔，展示无所不能的个人技艺，独自击败对手，年复一年包揽得分王，成为世界瞩目的中心；12号，白人，25岁才开始在NBA打首发，在杰里•斯隆坚守的UCLA 1-4体系里孤单地奔跑，寻找队友并助攻，每年拿下助攻王，被世界遗忘。乔丹代表着篮球视觉、个人技艺、才气纵横、创造力的巅峰，而斯托克顿代表了篮球基本功、勤奋、地板篮球、团队、大局观、冷峻和老谋深算的极致。他们的相似点，也许只剩下对技艺的精益求精、求胜欲和对篮球运动的深刻理解——虽然方向截然不同。

　　1997年总决赛，他们——20世纪90年代最好的两个后卫，也许还是篮球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两个后卫，代表着篮球风格的两种极端——遇到彼此。斯托克顿与他的犹他爵士，扮演着职业体育史上最大的反派角色。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令乔丹的最后两冠，显得如此伟大。

　　乔丹经历了两次退役、六座冠军、五个常规赛MVP、十个得分王，职业生涯的戏剧性多到满溢。斯托克顿两手空空地打了19个赛季，有17个赛季打满全部比赛，留下了九个助攻王，以及后人无法打破的助攻和抢断总记录。然后呢，又是命运的巧合：他们俩同在1984年入行，然后，同在2003年退役。2009年，同一个秋天，他们要一起入选名人堂。

　　这就是命运的谜语。迈克尔•乔丹这张牌的另一面，印着约翰•斯托克顿。在他们各自的伟大时代，因为他们的差异如此极端，以至于很少被人联系起来。只在某些小角落，比如1984年、2003年、2009年这几个小角落，命运假装无意地把他们俩凑在了一起。

　　他们各自职业生涯最伟大的瞬间，请回到1998年总决赛第六场：

　　终场前45秒，卡尔•马龙左翼接球，望向弱侧45度角三分线外，甩出一记长传。斯托克顿接球，起跳，一记三分球。

　　然后，九届助攻王、史上最冷酷的男人毫无笑意，只是轻轻做了一个刺拳的手势。

　　那的确是刺在芝加哥心口的一拳。47秒，86比83领先。公牛已处绝境。斯托克顿，跋涉十五年职业生涯，35岁时逼近巅峰，败北，36岁时再度靠近。投进那个球后，胜利离他如此之近，几乎触手可及。

　　可惜——

　　此后40秒，是乔丹职业生涯，也许是NBA史上被播放最多的时刻：乔丹上篮，乔丹断球，乔丹在终场前5秒2急停跳投。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犹他爵士离击败芝加哥似乎板上钉钉。但斯托克顿的神射，反而逼出了乔丹最经典的时刻。他们的战斗，最后是为了给命运的剧本做铺垫而已。

　　1984一起入行，2003一起退役、2009同进名人堂。这些坐标之间，夹杂着1998年那一刻两个人互相绝杀的传说——将这无数往事串起之后，两位爷大概会恩仇尽泯、相顾恍然：

　　兄弟啊，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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