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袁汉

　　菲尔·杰克逊考虑的不是如何让自己的10根手指都戴满总冠军戒指，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两枚失去的戒指：2004年输给活塞和2008年不敌凯尔特人。杰克逊还记得5年前他的球队对活塞的轻视酿成了苦果，他更记得自己费尽苦心也无法让球员适应凯尔特人的防守强度后有多沮丧。

　　现在，他已经收获了这枚戒指，它就在杰克逊眼前，一伸手就能够着。这是一枚与众不同的总冠军戒指，它能够证明湖人能够做到什么，即使是依靠一位娃娃脸中锋和一位满头银发的主帅。所有的等待，所有的忍辱负重，都将因这枚戒指而得到补偿。杰克逊知道，这才是他追逐个人第10枚总冠军戒指的意义所在，为了追逐而追逐，那是愚人所为。

　　杰克逊的父亲查尔斯是蒙大拿州一座小镇上的牧师，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块格言板，上面写着：“脑袋越大，鞋越合脚”。杰克逊懂事的时候就明白，这句格言无非是说有智慧的人容易成事，那时候的他还不知“禅”为何物，但他对常识和代代相传的民间智慧的领悟能力，已经超过了同龄的孩子。

　　当洛杉矶当地一家媒体的记者在总决赛开始前的一次采访中，向杰克逊发起咄咄逼人的追问时，湖人主帅回应的方式并不是禅意高深的偈语，而是朴实无华的心声。那位记者反复问道，第10枚总冠军戒指是否意味着举世唯我独尊的霸气和上帝的眷顾，杰克逊的头微微偏向右侧，语调平静地回答：“那只是我还没有去过的一处地方。”

　　湖人和魔术的第一场比赛和第二场比赛之间，一只白色的飞蛾飞进斯台普斯中心的新闻发布室，杰克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它轻快地飞来飞去，嘴里说的话却丝毫没有停顿。杰克逊向台下的记者们解释道，一场篮球赛的胜负可以定于瞬息之间，一位好教练的职责则是在跌宕起伏的场上形势间把握住那个时机。

　　“最重要的是抓住一场比赛的真正本质，而且一定要果断。”杰克逊说着，他的眼球依然跟随飞蛾的飞行轨迹转动。现在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只飞蛾，它像一条随波逐流的孤舟般，从讲台的一头飞到另一头，有好几次飞到杰克逊触手可及的地方。杰克逊流畅地谈着他的教练哲学，而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飞蛾身上，这种一心二用的天赋并不是每个NBA主帅都有。

　　那只飞蛾终于找到了出路，它从讲台的左侧飞到幕布背后溜出了房间，杰克逊扬起眉毛，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台下的听众身上。

　　口哨依旧犀利 今生夫复何求

　　科比说，本赛季的杰克逊对待球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耐心，就像在教导自己的孩子，他会在球员耳边悄悄给出建议，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科比说：“对安德鲁、特雷沃(阿里扎)和香农(布郎)这样的年轻球员来说，菲尔就是一个导师，他指导他们从常规赛走向季后赛，而我扮演的则是那个在他们头上挥舞鞭子的人。”

　　杰克逊喜欢吹口哨，他把两根小指塞进嘴角，发出的声音足以撕裂整座球馆里的喧闹。吹口哨意味着杰克逊要唤起球员的注意，注意的对象有可能是对手的换防、包夹或挡拆。每个NBA教练必须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他要迅速读懂场上发生的一切，从脑海中搜索对策，并及时传达给球员。

　　最近，杰克逊在洛杉矶做电台节目时讲过一个故事：他吹口哨的本事是哥哥在童年时教给他的。在故乡北达科他州的威利斯顿遛狗时，杰克逊往往会用吹口哨的方式，把跑得太远的狗唤回来。刚刚进入NBA执教时，杰克逊也曾朝球员大喊大叫，他的声带很快因此受损，从那以后他就改用吹口哨。

　　杰克逊的口哨声依旧犀利，但反应已不像从前那样快，他已经是个64岁的老人，患有慢性脚底筋膜炎，过去几年里他更换了两侧髋关节，临场指挥的时候必须坐在特制的座椅里。与掘金的一场比赛结束后，杰克逊不得不站在讲台下接受采访，因为有人忘了搬来登上讲台的简易楼梯，他本来想一步跨上去，可是在片刻犹豫之后，他谨慎地改变了主意。

　　杰克逊说，随着湖人在本赛季一路高歌猛进，他带队的劲头也越来越足。然而杰克逊这种靠精神支撑的劲头还能持续多久？他的身体还能挑起几个赛季的工作重担？他是否还有精力带领湖人登上另一座高峰？这些都是暂时无解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杰克逊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作为主教练，他已经集齐10枚总冠军戒指，这一生夫复何求？

　　“在菲尔身边，你能感觉到许多无形的东西。”湖人助教克利蒙斯说，“传统、疲惫、荣誉、失望，当你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地方时，就会感觉这些东西隐藏在周围的阴影里，你几乎能看见它们从你视野的边缘飘过。你永远来不及正眼看它们一下，因为你的注意力必须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有他在 球员永远不用担心

　　七战四胜制系列赛可不是什么精心编排的乐章，在双方的斗智斗勇之间，每场比赛都是一场血腥厮杀。在漂散着不冷静的季后赛空气中，一位像杰克逊这样冷静的主帅，对他的球队无异于一位强援。

　　球员时代的杰克逊可不是个冷静的主儿，他的双肘像长矛一样尖利，脾气像炮仗一样火暴。从那时候起，杰克逊就知道成功的来之不易，他的好友约翰尼·科尔在22岁那年就夺得NBA冠军，但那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枚总冠军戒指。从科尔的遭遇中，杰克逊知道参加总决赛的机会是多么宝贵，以至于容不下半点实验或即兴表演。

　　对杰克逊的成见之一是他不喜欢给年轻球员机会，然而赛季中途加盟湖人的布朗只有不到3年NBA经验，却在他手下获得了不少机会，并且成为在西部决赛第5场战胜掘金的功臣。另一个误解是杰克逊死抱着“三角进攻”不放，实际上湖人在总决赛首战中主要的进攻套路是科比和加索尔的高位挡拆。

　　当湖人在西部半决赛第6场不敌火箭，必须与对手一战定胜负时，杰克逊说：“把整个赛季的努力押在一场比赛中不会让我担心，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只不过是另一场比赛，跟以往的比赛没什么两样，何况我们是主场作战，如果在主场都拿不下对手，留在季后赛中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杰克逊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然而他并不急于为自己开脱。杰克逊知道，他的球员最不需要的就是压力，不管是正在为错失机会而懊恼的加索尔，背部有伤的奥多姆，还是脑袋里那根弦绷得太紧的科比。杰克逊表现出的姿态告诉球员，他们需要的不是担心而是信心，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家伙

　　杰克逊对保罗·加索尔很严厉，这种态度不是始于训练营，而是从去年6月的总决赛第6场，波士顿人开始欢庆夺冠的时候就已开始。

　　“这个赛季，菲尔在场边向保罗怒吼的次数特别多。”湖人助理教练兰比斯说，“我跟随菲尔已经很久，我不记得他对第二个球员有过如此严厉的态度。菲尔督促保罗苦练，用言语刺激他，不断挑战他的承受能力，使他成为一个比过去更优秀的球员，一个更顽强的篮板高手和篮下防守中坚。”

　　在6月初的一次训练中，湖人的内线球员们进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训练，两条大汉在篮下全力要位，兰比斯从边线为他们发球。得球的球员要想尽一切办法得分，如果进攻得手，他可以继续留在场上，如果失败他就得出局，防守球员则转为进攻球员，面对下一个挑战者。加索尔取得几轮胜利后终于败下阵来，满身是汗的他疲惫地向场边走去。

　　杰克逊坐在替补席上盯着加索尔，眼神里满是笑意，他提议把篮下对抗改成三分线附近的跳投比赛，投进者胜，投不进的要抢下篮板球，赶在其他队友投进前把球送进篮筐。杰克逊笑着解释说，加索尔一定会喜欢这种没什么对抗的训练，西班牙人摇着头冲他翻翻白眼，心里明白这只是教练不想让他歇着的借口。

　　湖人后卫法玛尔站在罚球线后苦练罚球，杰克逊站在底线后看着他，有意无意地也摆出了罚球的姿势：膝盖微屈，身体前倾，重心落在脚趾上。这一刻杰克逊是如此投入，仿佛正在练罚球那个人是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是为了给法玛尔某种心理暗示，或者只是为了表示默默的支持。

　　罚球是由许多项投篮技术动作组成的，你得感受整套动作的节奏，注意自己的位置、空间和连贯性，还有手指如何与球的缝线接触以产生旋转，手肘和膝盖弯曲的角度，身体重心的平衡点……法玛尔像起飞前的飞行员，一项项检查罚球中的注意事项，杰克逊也在底线后照做。

　　罚球也是一种篮球场上的宗教仪式，这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演练，你能感受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感觉到脚掌牢牢扣住地板。在球将要出手的那一刻，你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仿佛正在经历一次新生。法玛尔慢慢运了几下球，屈下膝盖，然后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起，杰克逊模仿着他的动作，然后满心喜悦地看着球空心入网。

　　如今，杰克逊身上多出的一项宝贵品质是耐心，从他对待年轻中锋安德鲁·拜纳姆的方式就不难看出。对掘金的首战，拜纳姆在16分钟内贡献了6个篮板球和2记盖帽，而接下来的一场比赛他上场18分钟，只有2个篮板球和1次盖帽。对拜纳姆的状态起伏，杰克逊一笑置之，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望年轻球员都像当年的里克·福克斯和霍勒斯·格兰特一样沉着稳定。

　　比大多数人古怪 比大多数人成功

　　杰克逊行走在位于加州埃塞冈多的湖人训练基地，正在从踝伤中恢复的前锋沃顿躺在训练场的一角，在训练师的帮助下做关节伸展运动。训练场的另一角，一位电视台工作人员正在调试器材。除了这些人之外，整座训练场空空荡荡，杰克逊给大多数球员放了假，让他们在大战来临前能够有一段平心静气的时间。

　　“球员有充分休息的权利。”杰克逊说，“不过在躺在床上睡着之前，你应该假想自己是在赛场上面对对手，以及应该如何对付他们。你应该假想自己在球场上奔跑，跟随比赛的节奏采取行动，这种习惯有助于球员保持警觉。当比赛真正开始时，球员来到场上，就不会觉得一切都如此陌生。”

　　这是杰克逊在自己的著作《神圣篮圈》中早已详加阐释的方式，除此之外，他还喜欢把球员们聚在一起参加类似宗教仪式的备战会，给他们推荐一些励志性的读物或电影。这就是杰克逊的独特执教风格，他不是一个只会在白板上画出战术图或是向球员们进行一番长篇说教的主帅。

　　杰克逊无法忘记1974-1975赛季的勇士，湖人与掘金的西部决赛第5场前，他向球员们讲述那支球队的传奇故事。那支里克·巴里领衔的勇士频遭伤病困扰，一个赛季下来有10名球员场均上场时间达到两位数，然而他们却能在季后赛中齐心协力，夺得球队历史上第三座总冠军奖杯。还有杰克逊自己效力过的球队，1972-1973赛季的尼克斯，那支球队也有9名球员场均上场时间达到两位数，在伟大的霍尔兹曼带领下，他们夺得了总冠军。

　　与大多数教练相比，杰克逊是古怪的，然而拥有11枚总冠军戒指的他比大多数教练都要成功。杰克逊已经领悟了篮球场上的炼金术，他让自己超越了战术层面，借助乔丹、皮蓬、奥尼尔和科比这样的巨星取得了一次又一次成功。在没有秘密可言的NBA，杰克逊的方式也许是让一支好球队成为伟大球队的最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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