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轻轻挥动价值超过3万美金的球杆，球划出一道神奇的路线，在一片山呼海啸的叫好声中，数以百万计的美金落入这位世界高尔夫顶级高手的口袋。

　　高尔夫这项在国内许多人还不了解的项目，就是带着这种神奇的“贵族”镜像和略显“腐败”的金钱气息，出现在中国土地上。

　　19年前，中国大陆第一家高尔夫球俱乐部——广东中山温泉高尔夫球俱乐部刚刚开张之时，恐怕谁也想不到，高尔夫球，这项600多年前起源于苏格兰的优雅的民间运动，如今会受到中国大陆如此多“贵族”的追捧，中国大陆兴建高尔夫球场的热情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同时也受到来自社会前所未有的诟病。

　　身份可疑的高尔夫

　　“我们也不掌握这方面的数据。究竟有多少家是正规的，多少家是违规的，我敢说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据。”2004年3月10日，中国高尔夫球协会三部部长李勇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说。

　　作为一个运动项目的“娘家”(分管部门)，搞不清楚有多少假冒伪劣的“冒牌儿子”也就罢了，竟然连自己究竟生养了多少个“亲生儿女”都不清楚？这是记者在采访时遭遇的第一个困惑。

　　高尔夫之所以成为人们近来关注的焦点，是缘于近期的两则报道。《人民日报》的一则消息说，“我国已建176座高尔夫球场，只有1座经国家审批”。不久，国土资源部在2月26日的一次例行新闻发布会上，该部副部长寿嘉华亲自“辟谣”：“截止到今年1月，国土资源部共审批了10个高尔夫球场建设项目。”

　　寿嘉华说，我国对高尔夫球场的建设一直持谨慎态度，其建设和审批历来有严格规定。早在1997年，中央11号文件就对高尔夫球场的建设不能占用耕地、集体农民的用地以及有关土地作出了规定。

　　“1比10”的这两条新闻，就连中国高尔夫球协会的一位人士也表示：“我们也被搞晕了，到底有多少家高尔夫球场经过正规渠道审批？”

　　李勇告诉记者，国土资源部发布这条消息之前，由国家发改委牵头，包括国土资源部在内的5部委已经就这一问题专门下文，国务院也正在对全国的高尔夫球场的状况进行调查，“现在，高尔夫球场由国务院统一领导整顿”，不久就会有一个更准确更权威的消息对外界公布。

　　有人士分析，高尔夫球场之所以搞得有些部门“神经紧张”，离不开中央下大力气整顿治理乱占农民耕地的大背景，中央近期三令五申，要求强力整肃各地侵犯农民利益的行为，包括越权批地，滥占农用耕地等等，几经起落的高尔夫球场项目再度受到牵连。

　　据业内人士透露，在今年全国政协会议期间，有多个不同界别的委员提出“严格土地管理制度，切实保护耕地，加大对土地审批权力监督”等方面的提案。其中不约而同都提到了目前高尔夫球场占用耕地的问题，并提出质疑。

　　一座标准的18洞高尔夫球场，至少需占用土地70公顷(1000亩以上)，球道长达7000多米。有的高尔夫球会所拥有球洞90个甚至更多，占用土地上万亩。按照国家征地审批权限，用地超过70公顷以上的，须报国务院审批。高尔夫球场占地无一不超过千亩土地。如此大宗占用土地的高尔夫球场建设项目，有多少经过国家审批了呢？

　　据调查，目前被曝光的高尔夫球场大多都是因为非法占用耕地。而即便是那些已经生存了多年的老资格高尔夫球场，其“出生记录”一直有许多值得质疑之处。“仔细追究，没有几家屁股干净。”一位业内人士说。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一座高尔夫俱乐部的启用，必须要完成一个相当严格的立项审批程序。等一切手续齐全了，方可动工修建。简单地说，首先要获得计划部门的立项，再拿到土地部门审批，然后取得建设部门的许可，最后才进入施工阶段。这一切工作，需要通过各级政府职能部门逐级上报审批。

　　以北京为例，高尔夫球场项目建设的审批权由北京市发展计划委员会及北京市规划委员会掌握，各区、县没有权力审批高尔夫球场及与其相关的训练场和练习场项目。这样的制度设计，应该说体系还是比较完善的。但是，在高尔夫球场建设管理中却存有许多问题：一是建设名目多样，多以休闲、体育设施立项；二是未认真履行审批程序，有的项目未取得合法的审批手续即开工建设；三是变相搞房地产开发，开发商为尽快收回成本或获取利润，多设计为别墅或高级公寓，于是乎，各种名目下的高尔夫球场都应运而生。

　　在看似优雅的躯壳外居然罩着一件皱巴巴的马甲。当这项不为普通百姓所知的贵族运动被揭开神秘面纱时，谁也没有想到首先露出的是它先天不足的一面。种种错综复杂的现象，又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人们的推断：国内高尔夫球市场的确混乱不堪。

　　好在中央已经发出了明确的信号：高尔夫球场的管理已经到了非抓不可的时候。

　　“形象工程”，背后的土地阴影

　　从正规渠道，记者虽然无法获悉国内高尔夫球场的准确数量。但一位业内人士透露，根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有高尔夫球场地195个，在建或即将完工的高尔夫球场大约还有500个到1000个。

　　据记者调查，1984年，国内第一座高尔夫球场——中山温泉高尔夫乡村俱乐部在广东省中山市三乡建成。打那之后，尤其是近10年来，高尔夫球场在我国大有风起云涌之势。据介绍，在京津塘高速公路路边，高尔夫球场一个接着一个。在严重缺水的北京，有24座高尔夫球场。在广东，高尔夫球场多达54座。在胶东半岛至少建设了6座高尔夫球场。据一家高尔夫网站统计，目前，中国只有青海、甘肃、山西、西藏、宁夏5个省、自治区没有高尔夫球场。

　　中国高尔夫球协会的李勇介绍说，最初，高尔夫球是作为外资项目引进内地的。当时最普遍的现象就是：中方出土地、外商投钱。高尔夫球带有招商引资的浓厚色彩，成了对外开放的一个标志。想一想，这个当初被烙上西方资产阶级标签的运动在中国扎根，无论如何算得上一个强烈的开放信号。

　　南风北渐，高尔夫球在内地落地开花。1995年，国家曾出台相关文件限制修建高尔夫球场，但是各地出现的建造热潮却在继续升温。在地方政府看来，高尔夫球场是招商引资不可或缺的“硬环境”和“形象工程”。一些地方政府对建设高尔夫球场大开绿灯，实际上是把高尔夫球场作为“形象工程”来对待。在一些大兴土木的地方政府看来，球场赚不赚钱并不重要，对于投资环境来说，重要的是有没有。

　　2003年，国土资源部查处的5起土地违规大案之一——山东省齐河县非法批准山东国科集团占用该县3个村的2800亩耕地(其中多数为基本农田)兴建高尔夫球场和高档别墅案件，就是典型的一例。按照国土资源部和山东省国土资源厅的说法，1.2万亩土地的交付使用，齐河县并没有履行相关的土地审批程序，最为关键的是涉及圈占2800亩农田，而这些必须上报国务院批准。

　　那么齐河县政府何以能顶着风浪“赠送”土地，甚至不惜以伤害农民利益为代价呢？在事后曝光的一份《齐河县城市发展》报告一语道破天机：“投资12亿元的国科高尔夫别墅广场，集休闲、居住、娱乐于一体……18洞国际标准的高尔夫球场占地1400亩，拥有70万平方米的草地、林木，12万平方米的水域。整个球场层次分明，色彩绚丽：起伏的小丘、幽雅的水坑、茂密的林木浑然天成。齐河不断完善的城市功能，以一流的服务设施，欢迎中外客商投资兴业。”据说，齐河县招商引资的口号是：“对外商绝不说不”、“让别人先赚钱，我们后赚钱；别人赚大钱，我们赚小钱；别人赚有形的钱，我们赚无形的钱”。

　　此前，在2002年，安徽省淮北市个别领导盲目决策，在招商引资工作中出现连续失误：号称“亚洲最大”的高尔夫球场工程奠基一年多，工地成了荒地；投资30亿元的“温哥华城”在挖了4个大坑后，也没有了下文。当年5月29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该报记者采写的批评报道《决策为何连连失误》，曾引起强烈反响。

　　这种把土地当成廉价资源随意处置的现象，今天看来，的确触目惊心，不仅造成国土资源的浪费，而且对招商引资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在这些地方，高尔夫球场不过是一具空壳。

　　对此，全国政协常委、北京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顾问王东教授认为，发展高尔夫，一定要考虑国情。高尔夫在一定阶段内仍属于少数人的运动，而我国土地资源如此稀缺，某种意义上说，过于超前就是浪费。

　　开发商的高尔夫“阴谋”

　　高尔夫是名副其实的“贵族”运动。一个标准的业余球手，一年至少要打40场18洞，每场按1000元算，一年至少4万元，这类业余球手通常是在30岁左右开始打球，可以打到70岁以上。40年中他至少要打掉160万元。这还不包括他在练习场上的费用以及购买球杆、服装等费用。此外，这笔费用只包括在本地球场打球，而任何一个高尔夫球爱好者最兴奋的则是在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旅行打球。一次较为舒适的高尔夫球国内旅行费用大约是每周2万元。至于球证，动辄几十万元乃至上百万元。高尔夫的“惟利是图”、用金钱制造歧视的嘴脸，遭到普遍的不满，并被看成制造社会不公的代表。难怪有人提出，在贫富差距有加大趋势的情况下，高尔夫“被迫”扮演了替罪羊的角色。

　　高尔夫火则火矣，然而却是“虚火上升”。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中国的高尔夫球有著名的“四高”：高投入。建设一座18洞标准球场，需要购买土地1200亩，加上场地建设费、会所建设费、球场维护费等，差不多需要投入3亿元人民币。而场地每年的维护费大约在3000万元左右。高税收。国家对高尔夫球场按娱乐业征税，总税率达23%。高消费。由于投资成本高，加上高税率，使得高尔夫球的门槛也居高不下。高亏损率。据一位业内人士透露，目前国内已建成的高尔夫球场50%处于亏损状态。

　　无利可图的事开发商绝不会做。缘何开发商对修建高尔夫球场趋之若鹜？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一语道破天机：“一些开发商热衷的并不是修建高尔夫球场，而是将高尔夫球场建设与房地产开发联姻，以建球场为名圈占土地，并以此带动实质意义上的房地产开发。”

　　以一个有标准18洞的高尔夫球场计算，前期的资金投入高达2亿元，其中用来购买土地的资金就占了一半以上。而按照预期至少要30年才能收回成本，但如果拿出其中十分之一的土地建20幢别墅，按每幢市场平均价格500万元计算，光卖别墅就可在短期内把购买土地的成本收回。

　　亟须综合治理

　　一方面是严厉禁止乱开发，一方面是如火如荼顶风而上。那么，对于目前全国普遍存在的未经审批占用耕地建设高尔夫球场的现象，国家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予以干预以减少此类事件的发生？

　　在今年全国政协会议上，全国政协委员郭松海在谈到高尔夫球的“原罪”问题时分析说，《土地管理法》规定，占用一亩耕地就要再造一亩耕地，占地单位要拿出土地复垦基金在其他的非耕地处再造一亩耕地，以保持耕地总量的平衡。目前的情况是，完全按照合法手续获得审批的高尔夫球场开发商寥寥无几，即使是符合审批手续的开发商也很难做到拿出复垦基金再造耕地。因此有必要实行最严格的耕地保护制度，凡是占用耕地的，事先没有申报、没有通过审批的高尔夫球场项目必须全部停工。

　　那么高尔夫球场就不能再建设了吗？郭松海委员认为，符合土地规划、经过批准的项目可继续建设。根据市场需求，根据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证明这个项目是可行性的，而且在土地利用规划方面符合当地的土地利用规划，并且在当地的用地指标之内的商业用地，符合以上几个条件就可以获得审批。

　　中国高尔夫球协会人士认为，当务之急是国家有关部门要根据我国的国情，对高尔夫球场建设进行统筹规划、合理布局、规范管理，并引导高尔夫球场建设向公众球场发展。

　　高尔夫本身没有“原罪”

　　“实事求是地讲，高尔夫是个好产业。”北京市高尔夫球协会一位副秘书长说。正如GOLF所代表的含义那样，“G”代表绿色，打高尔夫球是回归自然；“O”代表氧气，氧气是人类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元素；“L”代表阳光，阳光是一切生命的开始；“F”代表友谊，球手们在比赛中建立高尚的人际关系。

　　中国高尔夫球协会的李勇也认为，从积极的方面来讲，中国高尔夫经营者开创了“高尔夫经济体”、“高尔夫产业链”等重要概念。最近，国务院办公厅有关文件就充分肯定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高尔夫球场发展迅速，对完善体育设施、开展高尔夫球运动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同时也指出了一些存在的问题，要求规范已建高尔夫球场的运营，加强督促检查和指导工作。

　　李勇认为，要消除人们对高尔夫的误解，从根本上解决高尔夫存在的问题，关键是处理好利用土地与占用耕地的关系，同时明确高尔夫是体育运动项目，使高尔夫产业健康发展。

　　(本刊记者)余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