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主将战 聂卫平胜大竹英雄

　　本文出自《聂卫平全集》之擂台狂飙系列。

　　呕心沥血“破竹”

　　我曾经说过，在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我要是能连胜那么强的五个日本对手，我就成神仙了！

　　当时我真是这么想的。那时我想，我要是能打到武宫正树阵前就说得过去了，中国队也不失面子，人们也不会责怪我了。

　　当我达到这个目标以后，我便又渴望战胜武宫；而在战胜武宫以后，当时真是如释重负，兴奋得不行。可是，心情一旦平静下来，我便又想着怎么去赢大竹英雄了。

　　这打赢最后一场仗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地在我心中酝酿。队员们都到石家庄打全运会的团体赛预赛去了，我独自留在北京准备4月30日在东京举行的决战。

　　对大竹英雄我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我步入棋坛的时候，正当他的黄金时代，那时，他和台湾的林海峰同时称雄日本棋坛，人称“竹林时代”。因此，他的谱我打过不少。

　　但自从1965年陈毅元帅提出：“棋可输，气不能输。”中国棋手要与日本棋手分先对局以后，大竹表示，不让子，他将不与中国棋手交锋。所以我对他又是陌生的。

　　中国棋手一直怀着要向大竹先生请教的热望，终于盼到了第二届擂台赛他出山了。

　　那一天终于来了，真是很难抑制住那种激动。4月28日我们飞日本，人数也是擂台赛最多的一次，达到6人。因为擂台赛现在不仅在中国为众人瞩目，在日本也越来越受重视了，而且在海内外颇有影响。传说，当时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见到日本首相中曾根时还问及日本棋手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中失败的事，所以赞助单位日本电气公司（NEC）的劲头也大了许多，表示要一届一届地办下去，形成传统，而且日本棋院希望能在1987年内结束，所以第二届的闭幕式便和第三届的开幕式同时进行，去的人自然就多了。

　　走的那天，中央电视台一位记者专门赶到机场来采访我，看到那热热闹闹的劲头，不禁想起第一届最后一次东飞日本时那凄凄惨惨的情景，心里更觉得这盘棋不能输，不能让人们失望。

　　一上飞机，空姐便认出了我，机长便把我请进了头等舱，而且领我去驾驶舱里参观。这可是在飞行途中啊，那里本来是绝对不许他人进去的。但他们对我说，你到这里来看看天空，看看大海，对你下棋也许有帮助。

　　在驾驶舱看天空和在舷窗里看到的真是大不一样。大海辽阔，宇宙浩瀚，无边无垠。心胸不觉为之一振，好像也扩散开去了！

　　晚上，日本棋院招待我们在棋院门口的游仙餐厅吃生鱼片，我的胃口极佳，一个人吃了三份。第二天晚上，旅居日本的华侨实业家盛毓度先生请我们在他开设的留园餐馆吃饭。盛先生一直想为祖国的围棋振兴做点贡献。他曾经办过一个“留园杯”，因为他是苏州人，在日本开的饭馆便取名“留园”。

　　“留园杯”办了几次，每次都请中国的优秀青年棋手去参加，但我们的成绩却使他失望，杯赛也就停了。

　　我们来到饭店时，盛先生穿着长袍马褂在门口等候。这种服装在国内我从来没见人穿过。据说旅居在外的老华侨，每逢盛大节日，或过生日，有不少人便穿起绸缎做的长袍马褂。这是民族的自豪感。这种感情我们在国内有时反而感觉不到。

　　吴清源先生出席了宴会。中日围棋擂台赛每有大的活动他都前来参加，对祖国的棋手他怀有很深的感情。他一生坎坷，但在棋艺上的辉煌成就却无与伦比。

　　日本有人说，像他这样的天才，三百年才能出一个。抗日战争期间和那以后，他一直被排除在日本棋院之外，不能参加棋院举办的各项大赛。但是他和这些大赛

　　的七位冠军打过十次“擂争十番战”。他把那些冠军全打败了，甚至还打至降级，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绩！

　　对于他自己被日本棋院拒之门外的这一经历，他心中一直积郁着不满，回国时多次谈到。因此，对我们在中日擂台赛中的胜利，他也由衷感到高兴。1986年他第二次回大陆访问，在北京基本上没有游玩，每天和我们讲棋；去西安的前一天，连午休都放弃了。他还给我们带来了他多年研究的心得。

　　在盛先生的晚宴上，他又鼓励我：“如你这次要是再赢了大竹，就是世界第一了，过五关，还剩下最后一关，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

　　我打完“世纪之战”以后的轻松感，现在是一点儿踪影也没有了。虽然我来日本之前收到的无数信件，几乎都是鼓励我放下包袱，说我即使输了也是民族的英雄。但我觉得，正如吴清源先生说的，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一仗我要是输了，还算得了什么英雄？！我现在还是站在绝壁上，只能向前，不能后退呀！

　　比赛场设在棋院对面的一家私学会馆里。因为这天是棋院的对局日，所有的对局室都有比赛。我想，这也许是借口，真实的目的和我们一样——输多了，换个地方讨讨吉利。

　　赛前十分钟，我和大竹英雄先后走进了对局室。这天我穿着他上次送我的西装，我指指衣服向他表示感谢。他也感谢我回赠的礼品，并说礼品里有样东西，他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我说，那些礼品都是孔明祥买的，我很抱歉，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

　　寒暄一阵后，裁判请我们入座，离比赛还有三分钟，我便闭目运气，做起我那“三脚猫”的气功，目的是想让自己放松下来，进入角色。

　　“我是拿白棋吗？”大竹忽然问裁判，那声音也许不算响，但在静得连头发掉下的声音都能听见的房间，却响得将我吓了一大跳。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执黑还是执白吗？听说在这之前，他曾对人说，什么棋都可以输，就是这盘棋不能输。他会没有准备？不知自己执黑执白？看来他比我还要紧张呀！我看看表，离开始比赛还有半分钟。

　　这盘棋开局我们下得都很快。大竹落子快是众所周知的。在日本，他有“快棋之仙”的美称呢！我跟过愓生老师学棋时，他也一直教育我，下棋不要优柔寡断、犹犹疑疑。在他的教育下，我下棋落子也是比较快的。到中午吃饭时，已经下了七十七手棋，创造了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午进度最快的纪录。

　　当时，我觉得我的形势还可以。但是下午我想吃他中间的那块棋，他顶住了，在边上揩油，他也不给。在这种情况下，我手软了，下了几步缓手。

　　我原来和孔明祥约好，下午两点出去吸氧气的，可是盘面的紧张形势，使我忘掉了时间，忘掉了预先的约定。

　　孔祥明在门口等我，总不见我出去，不知里面的情况，又不敢离开，急得要死。刚好罗建文出去，她便让罗建文进来，给我做个吸氧的手势。

　　罗建文坐到椅子上以后，便用双手捂住鼻子，做深呼吸，而且有意发出了声音。这我哪能听到？每次对局，对手坐在我对面，有什么动作，自言自语什么，我都听不见也看不见，更何况他还坐在旁边离得较远的地方，我更不会去注意他了！

　　直到下午四点，我去洗手间，在门口撞见刘小光，只见他提着个氧气瓶站在那里，我才忽然想起，我早该吸氧了。

　　有人说，吸氧对于我，心理上的作用可能比生理上的作用大。不管怎么说，吸完氧回去，我的确清醒了许多，发现自己的形势有些不妙。我冷静地算了算，优势虽没有了，但也不见得就输，大概是半目胜负的局面。

　　不过，这形势却把刘小光他们吓坏了。他回到观战室脸都吓白了。因为他看见我几个胜机都没有抓住，他怕我再犯错误。

　　吸氧以后，我终于把形势稳住了。可是在第二次吸氧前，我又下了一步漏着。让大竹吃了我三个子，我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因为我没想到那时我的优势还有那么大。

　　这盘棋下的真是紧张激烈极了。日本报纸说这是一场“血的战斗”。在中国，有一部围棋名著叫“血泪篇”，其实，那种对局比起这两国交兵，呕心沥血的程度差远了，这局棋一共下了七个半小时，三百多手，到后来，棋盒里的棋子都下没了。

　　那时我真想再吸一次氧，可是读秒了，我怕超时，即超过规定必须落子的时间，就要判你输了，那多亏呀！真是托陈老总在天之灵，这盘棋又赢下来了。晚6点半，我以2目半之优胜出。终局时，大竹只剩下最后一分钟读秒，我还有四次1分钟。

　　晚上共进晚餐时，大竹讲话声音很低，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他还是强忍住了。他说这盘棋没有下好，希望以后有机会与我再战。日本棋院常务理事大枝雄介说，第三届中日擂台赛，日本无论如何不能再输了。

　　两届擂台赛中国队都赢下来了，中国围棋是不是赶上日本了呢？我觉得还完全没有赶上。在总体水平上，我觉得我们还不如日本，第二届他们出来七位新棋手，我们只换了两名；第三届他们又新换了五人，我们还只换了两名。这说明，我们够出战水平的棋手还是不如日本多。

　　我在两届擂台赛中战胜了八位日本棋手，我的棋力是不是就在他们之上了呢？当然不是，只能说我和他们可以抗衡了！但只有我一个人达到这种水平，也还不行，我多么希望我的队友们一起努力，把这些已经不是很大的差距尽快补上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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