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其实,击败彼时如日中天的石佛的那一刻,亦昭示出了一个棋手巅峰时期的到来。周鹤洋说,纹枰世界是现实社会的一个缩影。虽然,棋上的种种亦会与时俱进,但天元与星所构筑的这枰神奇天地,却是棋手心中永远不变的信仰。无论胜负,岁月无殇。
棋手简介
周鹤洋,1976年6月出生,河南洛阳人。职业九段。棋界“七小龙”之一。
1992年“霜花杯”全国青少年赛冠军。
1996年全国个人赛冠军。
1997年第十届富士通杯,周鹤洋以半目击败了如日中天的“神算子”李昌镐进入八强,震惊棋坛。
1999年第4届NEC杯冠军。
2000年第2届棋圣赛冠军。
2004年第2届阿含桐山杯冠军。
2005年第五届春兰杯亚军。
2006年第二届倡棋杯冠军,第19届富士通杯亚军。
2008年天元战挑战者。
胜负心
棋事:1986年,您进入国少集训队。罗建文老师曾说您的胜负心很强。作为一个棋手,如何理解胜负心?
周鹤洋:胜负心,是棋手最基本的素质。围棋没有和棋,非胜即负。没有永远不败的棋手。胜负心是棋手不断前行的助燃剂。
棋事:有时候,过于想胜反而易败。在对弈过程中,如何才能让胜负心处于一个合适的位置?
周鹤洋:无论胜负,心理因素在对弈的这个过程中都会占很大成分。棋手的胜负心都很强。想赢,才有战斗的欲望,才能刻苦地努力。输了棋,就算外表再洒脱,内心还是会难受。
棋事:能不能说胜负心也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如果胜负心强,也可以形成致胜的一种力量。
周鹤洋:也可以这么说。比如赵治勋,大家都叫他胜负师。他对待每一盘棋的态度,都感觉像是在下最后一盘棋。这也算是力量的一种表现吧。
棋事:1992年您获得第2届“霜花杯”全国青少年赛冠军。能谈谈当时“霜花杯”的状况?
周鹤洋:“霜花杯”是当时湖南省举办的一个全国青少年比赛。冠军可以拿到2000元的奖金。以前的比赛不像现在这么多,有奖金的就更少了。所以,这对当时的青年棋手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比赛。
不过,很可惜,后来这项赛事停办了。它与后来的新人王赛一样有种承上启下的作用。
赶超李昌镐
棋事:您是聂马六弟子之一。回想以往的那个时代,也是一段中国围棋的峥嵘岁月。
周鹤洋:在1993年前后,要论中日两国年轻的棋手实力,中国已稍占上风。但没想到,与此同时韩国棋手也起来了。尤其是李昌镐的崛起,让我们有点猝不及防。情急之下,棋院领导便让当时中国最强的两个棋手:聂老、马老来带我们,希望中国能有一个更强大的后备力量。
当时我们的目标,实际上是赶超李昌镐。
棋事:您认为李昌镐是一个什么样的棋手?
周鹤洋:下围棋,天赋很重要。李昌镐属于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棋界,前有吴清源老师,后面就是李昌镐了。他的心理素质非常厉害。
棋事:现在是一个竞技围棋的时代,您觉得它与之前的围棋有什么不同?
周鹤洋:竞技围棋主要以胜负为主。而在以前的棋士的眼中,对弈,亦是求道,他们会以自己对围棋的理解去行棋。要比较,其实也难。因为规则的不同。
譬如,以前的十番棋。辈分高的,执白。当时没有贴目,一旦输了,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跟对手下棋了。而他的辈分也将永远比你高,那就是一种荣誉。而现在,无论执黑、执白,都相对公平。就算你赢了我一百次,我也还能再跟你下。
现在,评价一个好棋手的标准,主要是看胜率。
一个好机会
棋事:在那个时代,李昌镐是公认的棋界No.1。比如,马老跟常昊也很强,但他们遇到李昌镐总成为苦手。所以1997年的富士通杯,您跟李昌镐的那盘棋特别引人瞩目。
周鹤洋:那时,正是李昌镐如日中天的时候。当时在国内属于无敌状态的马老,在李昌镐面前往往也有种被压制的感觉。所以,大家都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年轻棋手。而富士通杯的那盘棋,对我来说,也恰好是个好机会。
那局,我前半盘发挥不错,在一个局部占了很大的便宜。李昌镐的官子很厉害,我最后只赢了半目,赢得很惊险。
棋事:与李昌镐面对面对弈,您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周鹤洋:以前跟小林光一、聂老这些老一代棋手下棋,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强大的气势。坐在他们对面,会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但是,碰到李昌镐却完全不一样。他的棋风温和,行棋时让你感觉不到有多大压力。而且,往往对手还自以为下得挺好。但最后赢的总是他。
棋事:有人说你们的棋风很像。
周鹤洋:从大的棋风上,都是属于防守一类,或者叫均衡型。但,李昌镐在棋盘上的功夫比我更扎实。
棋事:能谈谈不同棋风细微处的区别?
周鹤洋:防守型棋手,不会为了追求效率的极致而把棋下得特别凶。他会通过对全局的判断,采取相应的策略。如果自己的棋势已经很好,一般不会再去对对手步步紧逼,只要取胜即可。但是,像李世石和坂田荣男这种力量很大的棋手,他们会在可以掌控的范畴之内,把每一步的子效发挥到极致。
两种棋风,思考的方法不一样,选择也会不同。
心理上的较量
棋事:曾经,舆论说您是常昊的苦手。比如1999年的NEC杯还有2000年的棋圣战。
周鹤洋:我们聂马六弟子,从小就一直处于竞争状态。常昊出成绩最早,是第一个从马老手中夺下天元冠军的棋手。杯赛的冠军,是当时证明自己成为一流棋手的标志。
一般来说,成绩越好,棋的感觉就会越好。1997年赢了李昌镐以后,我信心倍增。赢常昊的那两次比赛,一是因为常昊准备不足,其次是自己当时的实力确实也可以争胜负了。
棋事:不过,有的棋手似乎每次遇到某一个对手都输。
周鹤洋:这就叫苦手,跟棋风有一定关系。有时连输几盘后,气势上确实会变弱。气势盛,怎么下都顺。顶尖的棋手之间的对弈,在很大程度上是心理上的较量。
不过,“气势”是否属于心理学范畴,也需探讨。李昌镐为什么厉害?就是看他的神情,你无法判断出棋盘上的局势是输是赢。这种无形的气势很可怕。
下棋靠的是综合实力
棋事:2002年,您与马晓春老师的名人战对局,面对的也是一个有着强大气势的棋手。
周鹤洋:当时马老已十三连霸,他在这个比赛上的气势很足。那样的成绩在棋界是一个响当当的记录。
而2000年到2006年是我棋艺的成熟期。名人战是五番棋,首局马老因病弃权,这对他的影响很大。也使我最终以3比1获得了胜利。
棋事:成熟期对棋的理解会有一种非同以往的突破?
周鹤洋:下棋,靠的是一种综合的实力。年轻时,计算力强,体力也好。随着年龄增长,对棋的掌控能力和理解力会有所提升。成熟期,是综合实力最饱满的时候。
一个与时俱进的时代
棋事:现在的年轻棋手进步很快。能谈谈跟他们对弈的感受吗?
周鹤洋:现在的快棋赛偏多,比赛环境比较适合年轻棋手。他们的计算又快又准,所欠缺的是对棋的理解。
不过,在这个竞技时代,再好的棋手也会失误。因此,出现无敌棋手已不太可能。
棋事:这是竞技围棋时代的一个特点吗?
周鹤洋:围棋虽是小项,但它跟社会发展也是相吻合的。快棋赛盛行,折射出当下社会的普遍价值观:高速与高效。与此同时,有些棋上的韵味也会随之消失。
棋事:您觉得对竞技的强烈追求,是否会有慢下来的一天?
周鹤洋:这个时代跟以往已经截然不同,围棋也是与时俱进,很难评判其中的对错。比如,日本围棋一直是在遵循传统,没怎么变,但你总感觉他有点怪怪的。
棋事:现在社会上也在提倡一种慢生活,围棋会不会也因此有些多样化的改制?
周鹤洋:现在来看,在中国对围棋的影响依然是来自商业与竞技。这是一个社会的需要问题。而日本围棋对传统的坚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源于日本赞助商的态度。他们崇尚传统,且并不以商业回报为目的。
本身没有对错
棋事:作为一名老将,支撑您一直下棋的信念是什么?
周鹤洋:就是因为喜欢。围棋有着深奥的哲理,是中国文化的瑰宝。围棋唯一不好的地方是不懂棋的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棋事:能谈谈对“深奥”的体会?
周鹤洋:很多东西,本身没有对错。下棋也如此。以前喜欢争胜负的时候,会觉得胜就是对的。但要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胜的时候未必棋下得就对。
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对错,只是因时因地的不同而已。棋下到后来,会发现所有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棋事:您觉得理想化的棋境应该是怎样的?
周鹤洋:我觉得不存在理想化的东西。很多年轻棋手都属于完美主义者,希望每一步棋都下出最好的一手。但在我看来,可以有这种情怀,但“完美”却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世界本就不是你所想象那样。比如,以前很多定式,到现在就根本不是定式了。
对弈时,很多的招数都是怎么能让对手难受就怎么来。所以,只要能在棋中有所收获就好。围棋是一百分。但,对人而言,满分永远只是一种追求的理想而已。
采访|思琼 容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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