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辉
在《七天》这部具有小说时空探索意识的作品中,作者要写的绝非一个简单的关于围棋的故事,而是有着更大的指向:人世,以及天地。
我不认识《七天》的作者刘晓刚先生,也不会下围棋。从这个角度来说,要写这本书的书评,我是不大称职的。但或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想呢?正因为我不认识刘晓刚先生,才可以专注于文本;正因为我不会下围棋,才能专注于文字本身对围棋的传达。文字,成了全部能给我带来信息的媒介。如果单凭文字本身,便能传达出一种别人完全没有经验过的事或物,文字非得有相当的准确性不可。要告诉热带人什么是冰,要告诉盲人什么是红色,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我就在这样“空”的状态下,开始读这本书。
让我有些吃惊。
从书的封面折页上,我看到作者的一个简介,可以断定,作者并不是所谓“文学圈”的人。用现在一些批评家的话说,属于“野路子”。但从文本上看,这“野路子”和文学实在有着很多亲密的联系。
先从内容上说,看得出作者熟稔许多中外经典,并不是那种识得几个字提起笔就写的人。而且,作者对所读的经典,能消化得掉,比如有这样一段话:“马克·吐温写密西西比河的时候,那条河里还有鲟鱼。海明威写《大双心湖》的时候,那个湖里只剩下鲑鱼了。有个印第安人的名字是‘鲑鱼的舌头’,我倒真希望鲑鱼用它的舌头告诉美国人鲟鱼是如何在美国绝种的。”这一小段议论里提到的两本书,想必很多人都读过,但能把书本和一条自然中实实在在的河流如此联系起来谈论的,怕是不多。
再说叙事和结构。看得出,“野路子”的作者绝非文学的门外汉。他对现代作家们对小说叙事和结构的探寻是有过很多研究的。叙事上,他选择了多角度限制性叙述,主要是第三人称限制叙事和第一人称限制叙事,偶尔还有一些段落是第二人称限制叙事;结构上,他画出了一张精密的时间网络,将一个个人物塞了进去。可以这么说,时间,是这个小说的一个外壳。首先,小说的名字叫做“七天”。“七天”是一个充满隐喻的时间,上帝创造世界就用了七天。小说的扉页上就有这么一段话:“用六天创造了世间万物,第七天,上帝休息了。他休息的时候,创造了围棋。”小说整体分成七大章,每天就是一章。在每一章内部呢?仍然按照时间来组织。这时候的时间,却不再是西方的时间--“七天”的隐喻意义是源自《圣经》的--而是中国的时间:子时、丑时、寅时……最后一章(也就是最后一天),则改成了“某日,某时”。时间在一定程度上被模糊化了。在一个西方时间的外壳下裹藏着东方的时间,这是颇有意味的。
其实,和时间相对的,小说还有一个内在的空间结构,就是棋盘。棋盘上的空间只有两个:要么黑,要么白。
这样,作者就将时间和空间在小说中得到了比较完整的结合。
这正是作者的野心所在。
作者要写的绝非一个简单的关于围棋的故事,而是有着更大的指向:人世,以及天地。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所写的推荐语道破了这一点:“在刘晓刚‘围棋创世说’中,生命复杂的意义推究到极致,竟能简化为黑白。信围棋者得开辟鸿蒙,爱围棋者得证道救赎。”这种对生命极致性的书写,让我想到了朱苏进的《绝望中诞生》,当然,也想到了同样写棋的钟阿城的《棋王》。作者在这本书中努力去做的,似乎也是阿城曾经在《棋王》中努力去做的。重温《棋王》结尾这一段话,或许能让我们感受到生命中那激动人心的永恒热力:
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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