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
2004年7月,四川成都全国定段赛,江维杰赢4盘输5盘,在小组赛被淘汰。向本刊记者回忆最后被淘汰的那盘棋,江维杰唯一记得的细节是,“陪我去的老师刘轶一说,我的手有点抖。投子认输的时候,脑子有点空白。出来时,父亲发了点脾气”。
这是一场预料之外的惨败。“2003年他第一次去武汉参加定段赛,实力差一点,虽然最后没定上段,但是本赛赢了9盘。第二次去,我们是志在必得的,没想到江维杰心态出了问题,发挥失常。”刘轶一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
这一年江维杰12岁,棋龄5年,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没什么同龄朋友,虽然半天学棋,半天读书,但是在班里成绩名列前茅。江维杰说,第二次定段失败,父亲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失望,并开始考虑是否让他放弃职业棋手的梦想,回学校过一个普通孩子的生活。
“我和他父亲就此事交流了很长时间,觉得半途放弃太可惜。”刘轶一说。他第一次见到江维杰时,江维杰读小学二年级。“我和5个孩子同时下棋,江维杰是其中一个,下棋很稳健。后来跟我学棋,在8个孩子里是最拔尖的一个。”
刘轶一建议江维杰的父亲带着孩子去北京的道场学棋,走纯职业化道路。江维杰的父亲有些犹豫。刘轶一说,江家家境不好,江维杰父亲下岗了,家里全靠母亲一人的经济收入维持。江维杰能坚持学棋,多亏了来自社会各方面的资助。“有个叫陈磊的棋友曾经资助过他一年多,他去北京学棋时候还得到了春兰集团扶持围棋儿童的5000元赞助基金。”刘轶一说,即使如此,父子俩在北京依然过得很艰辛。
职业棋手跟其他项目专业运动员的培养之路不同,棋手在未能进入职业行列之前,几乎不可能入选地方专业队,拿到编制。正因为这个特殊性,参加定段赛就成了所有棋手的必经之路。北京的围棋道场就是集中突击冲段的地方,它在小棋手及家长心目中的地位很像外语培训机构新东方,如果不到那里进行针对性训练,那么参加定段赛几乎就是陪衬。
2004年,江维杰跟着父亲来到北京,进入聂卫平(微博)围棋道场学棋,半年后,父子俩转入位于通州的马晓春(微博)道场。这个时期马道的学生并不多。“一共20多人,10个左右的职业棋手,剩下的都是冲段的。在这些孩子里,江维杰基本功最好,已经具备职业棋手的水平。”马道的老师李君凯告诉本刊记者,“他没有明显的弱项,漏洞少,情绪稳定,来的时候我教他已经很勉强了。”
在马道,江维杰父子认识了来自甘肃的业余五段棋手葛玉宏。葛玉宏19岁开始从事围棋少儿教学,2005年,受冲段棋童父母之托,他带着来自西北的十几名棋童来到北京,最开始在聂道附近租房训练,后来辗转进入马道工作,并在2008年成立了葛玉宏围棋道场。在葛玉宏看来,江维杰的成功和父亲的严格管理密不可分。“在陪读的父母里,江维杰的父亲懂棋,此外,他对江维杰的时间抓得很紧。”江维杰在道场学棋之余,喜欢在网上下棋“加练”。虽然他是道场老师们公认的“自控能力比较强”的孩子,依然难以抵挡网络玄幻小说的诱惑。但是,他很腼腆地告诉本刊记者,在父亲“如影随形”的“监控”下,他并没有太多机会在网络上做“下棋”之外的事。葛玉宏告诉本刊记者,有一次他跟江维杰父亲吃饭,听到江维杰给父亲打电话,说的是赢棋的事,江父当时就回应儿子要好好总结,等他回家的时候一起复盘琢磨。
输棋的时候,父子俩也很默契。马道的老师们都记得,一旦输棋,这父子俩就会绕着道场转圈,“也不说话,就是一圈一圈地散步,不管刮风下雨”。
2005年的定段赛江维杰打得比较轻松,和马道的另两个孩子以9胜1负的战绩并列第一,通杀其他道场,升为职业初段棋手。江维杰说,这是他职业棋手成长经历中很关键的一步。因为定段成功,他得以在职业棋手的道路上继续向前;也正是因为这段波折,才让他更珍惜来之不易的职业生涯。
水滴石穿
“拿了世界冠军以后自己感觉到什么变化了吗?”本刊记者这个问题让脑子极快的江维杰犯了难。“能有什么变化?多了件大衣。”江维杰说,捧得LG杯冠军奖杯后,“咬着牙”花1000多元买了件大衣犒劳自己。“没什么变化,就是多挣了点奖金,还要存起来留着买房。而且一个冠军的奖金也不够买房啊,得好多个冠军的奖金才行。”
不到1.7米的个子,头发蓬着,脸色发红,一副接近500度的近视镜,暗紫色的羊毛衫还是多年前的款式,唯一显眼的是亮蓝色的运动鞋。江维杰像极了一个理工科学校里随处可见的书呆子。
“我出成绩算晚的。还是业余棋手的时候,我也拿过成绩,但是在大的比赛里没拿过好名次。定段考了3次,2007年底才进国家队,而且是待训。直到2008年,成绩才开始好起来。”
山东棋院主教练曹大元九段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在同年龄少年棋手里,江维杰是比较好的棋手,但并不算特别突出,“他不是周睿羊(微博)、古灵益那种定段前已经光彩夺目的少年”。或许正因此,虽然在2005年那场千军万马的定段考试中闯过独木桥,江维杰依然面临着残酷的现实。“上海棋院没想要他。原因吗,人太多了。”刘轶一说。而没有接收的注册单位,就意味着不能参加职业比赛。江维杰最终能在山东棋院注册,多亏了同为上海人的曹大元。
但是能注册并不代表一定能打上围甲联赛。“围甲比赛可以报6个人,上场4人,剩下2人是替补。一到岁末年初,棋手们就紧张得不得了,因为即使是替补,也是每年在‘晚报’内部搞选拔赛选出来的。”曹大元说,2名替补一般从10~12名年轻棋手中选拔,在2005~2006赛季,江维杰连替补的选拔都选不上。2006~2007赛季,他依然不突出,“但一直在进步”。2008年,江维杰第一次通过选拔,“在可上可下之间,有些勉强”。最后曹大元给了他一个机会,因为“他很努力,我认为他可以”。
曹大元向本刊记者坦承,江维杰能在LG世界棋王赛中下到决赛,他不意外,过程也不意外,但最后能战胜李昌镐拿到世界冠军,他有些吃惊。“客观地讲,江维杰具备冲击世界冠军的实力,但是具备这样实力的棋手太多了,仅在中国,和江维杰同年龄段的年轻棋手里就有十几个。”
俞斌则告诉本刊记者,如今黑白世界节奏之快已经容不得职业棋手们享受更多闲暇时光:江维杰前面的古力、孔杰(微博)、谢赫、胡耀宇、罗洗河还在当打之年虎视眈眈,他身边的陈耀烨(微博)、檀啸、时越、周贺玺等伙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只欠开花结果的后起之秀。在江维杰身后,还有李轩豪、范廷钰、芈昱廷以及10岁入段时打破世界围棋职业段位年龄纪录的超新星杨鼎新等大批“95后”追兵。
因为在同年龄棋手里不够突出,俞斌看江维杰的棋不多,在他印象中,江维杰属于“后来居上”。“很多成名早的孩子想法多,到了16岁左右把握不住自己。反而是江维杰,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依然有很强的自制力,持之以恒地努力,才有了这两年的爆发。”
事实上,第一次坐到决赛的位置,面对“神”一样的李昌镐,江维杰有些兴奋,但很放松。他说:“我的注意力都在棋上,就想下出自己的棋,没想过胜负。”第一盘棋,在前半盘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胶着状态,形势上李昌镐略占优,然而收官读秒阶段,李昌镐失误开始增多。“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李昌镐综合实力很强,他是那种你一旦有失误,就很难翻盘,而他能将自己的微弱优势变为胜势的人。但是现在他的战斗力有所下降,精力、计算力已经无法与巅峰时期相比。”江维杰甚至在第二盘棋到中盘短兵相接的读秒阶段,感觉到了李昌镐的慌乱,“很多时候游离在攻守之间,有一点不太自信”。
赛后,李昌镐对江维杰的评价是“很冷静,力量大”。俞斌说,棋手大概有两种类型的气质,一种以力量取胜,典型代表人物是李世石、古力,一种以平稳的战斗取胜,比如李昌镐和常昊(微博)。现在大家喜欢将气质相似的江维杰和古力相提并论,实际上两人还是有差别,“江维杰计算速度快,喜欢大规模角杀,古力则注重在有可能的地方做文章”。
在江维杰的理解中,“力量大”指子与子交锋碰撞时,哪方最终占优势。“如果平平淡淡地走,你找不到机会与他战斗。当你对子效理解力强的时候,即使不发生正面交锋,也能感觉到战斗时的风声鹤唳。”而所谓的“子效”,通俗地说就是“花最少的子占最多的空”。
江维杰告诉本刊记者,他对围棋的理解是随年岁增长有所变化:“初学以吃子为乐,后来比空,比占的点多。但是何为空,各个阶段的理解不同。学了一两年后,开始想‘怎么走得到更多目’,再然后开始想‘子效’:起初觉得占中腹最大,后来发现角上最大,占中腹要摆很多子,但在角上占空,花的手数少。”
江维杰说,入段前网上下棋多,网络对弈有助于提升熟练度。他给自己取了个“很酷”的网名“嗜血狂人”,棋风“血性足,好勇斗狠”。俞斌说,如今竞技色彩渐浓的现实“围棋”讲究势大力沉杀伐决断,快棋赛制的普遍应用像鞭子一样督促棋手的大脑飞速旋转。恰逢其时的江维杰对此感触极深:“我下棋喜欢战斗,但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因为自己好斗,主要是因为我的大局观没有那么好。下围棋,判断力很重要,我自认为这是我的劣势,我的优势在计算力,所以我喜欢局势复杂,下到中盘必须战斗,而且现在每个人都在斗,不斗也不行了。”
这和入段前的江维杰判若两人。刘轶一说,定段前的江维杰乖巧稳重,但棋风偏软,没冲劲,不像现在势大力沉,当时对他的预测也仅止于围甲主力。“或许是我低估了他,把他看得太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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