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 曹薰铉的1994

　　1993年8月，随着刘昌赫夺得富士通杯，韩国围棋“四大天王”在这一年均已就位。1993年初，虽然首届真露杯宿命般模仿了上届三国擂台赛的进程——林海峰淘汰李昌镐，徐奉洙击败林海峰后胜马晓春送中国队出局(聂卫平未参加本届赛事)。但武宫正树还是力挽狂澜，将徐奉洙打下擂台。在所有人都认为韩国主帅曹薰铉在武宫面前零胜绩，上届韩国夺冠只是快棋的好运时，曹薰铉重压之下，却取得了对武宫的千金一胜。正式国际比赛中曹薰铉对武宫正树这唯一的一个胜局，为韩国开启了三国擂台赛独占时代的梦幻。

　　1993年2月，第四届东洋证券杯半决赛李昌镐继去年再次击败师父曹薰铉，另一边赵治勋战胜了聂卫平。4月至6月的决赛，李昌镐3:0零封赵治勋。虽然赵治勋一脸疑惑，不解为何自己连续的好局被半目逆转，但世界棋坛已经没有人会小觑李昌镐的存在。

　　1993年3月至5月，徐奉洙在应氏杯决赛中逆转大竹英雄。7月，徐奉洙还终止了武宫正树的亚洲杯的连霸纪录。这样，1993年的四项重大国际赛事，曹李刘徐四人分别镌下了韩国的名字。韩流天下，到来了吗？

　　恐怕当时的很多人不会认同这一点。最后在韩国“四大天王”面前倒下的日本棋手，都无一幸免地败在后半盘。从艺术的角度讲，日方没有一盘败局。以日本围棋当时的厚度，想要击败韩国，也确非妄言。1993年末结束的第八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继加藤充志四连胜，小松英树两连胜后，依田纪基半目逆转聂卫平(又是半目)，为日本队将擂台赛的总比分扳成四比四平。或许，此时的双边对抗已然沦为世界盛宴的鸡肋。但连胜三届的雪耻，也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日本围棋的信心。一方切盼复位，一方期待正名，世界围棋的1994赛季就在这种气氛中悄然到来。

　　1993-1994岁尾年初进行的三国围棋擂台赛即是这一年惨烈争夺的预演。徐奉洙豪取四连胜，依田纪基还以五连胜，五分之四个中国队葬送在二人手中。1994年1月寒冷的北京，更要承受中国围棋聂马刘曹俞五大高手擂台赛未获一胜的彻骨之痛。

　　在依田纪基连续攻下徐奉洙、郑寿铉、刘昌赫大半个韩国队阵容，胜马晓春、聂卫平(又是半目！)送中国队出局时，就形成了日方以三打二的有利局面。面对弟子具有巨大心理阴影的苦手(两个月前依田纪基还在第五届东洋证券杯第二轮将卫冕冠军淘汰)，年长的曹薰铉抛开身份年龄篱藩，提前出场，复杂的劫争名局使韩国围棋在悬崖边站稳。随后出场的小松英树就未能对曹薰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2月，孤身再赴韩国的武宫正树击败曹薰铉，又一次迎来了主帅决战。李昌镐此刻出场，第一次将“曹李铁门”这一名词宣诸世人。从此，这道关隘十年不倒，埋葬了无数高手的青春华年。在韩国围棋仍未成熟到足以群体性作战的时候，“曹李铁门”风雨不侵，成为了韩国围棋发展壮大的总堡垒。

　　第七届富士通杯韩国棋手历史性地六人出征。“四大天王”翼侧，是梁宰豪崔圭丙两位中坚。日本队中不见淡路修三，这是世界大赛里首位上届前四仍无缘下届比赛的棋手(钱宇平应属意外。同期的东洋证券杯前四名作为下届种子，应氏杯更念旧地前十六名都能参加下届比赛)。但相对于石田芳夫连续第六年经预选参赛，有些东西，真的未必是命运使然。

　　赵治勋、小林光一作为大三冠得主，是富士通杯的例行常客。加藤正夫是上届季军，藤泽秀行、大竹英雄、林海峰、山城宏通过预选。今年的日本阵容，实力并不比上届逊色。但日本队的平均年龄，竟达到了四十八岁。相对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二岁的韩国队，已经相差了一代人。

　　中国队的整体实力似乎还不如上届。聂卫平免战，马晓春刘小光二将身后，是三位从个人赛拼杀出的青年棋手。男子个人赛冠亚军张文东、俞斌，女子个人赛冠军华学明。

　　首轮最为人瞩目的一局是木讷的李昌镐坐在了酒豪藤泽秀行面前。十九岁与六十九岁的较量，鹤发对童颜，如果不是在竞技场上，真是围棋史上一道绝丽的风景。可惜竞技围棋总要分出你赢我输，再有诗意的艺术境界，都不免化作黑白胜负星的单调记印。从棋的内容来看，藤泽确已不是李昌镐的对手。先行布下高中国流天网，旋遭落空。我企图用“这局棋的意义已然超越了胜负本身”这样的句子，也难免遭惺惺作态之斥。或许这真的是两个时代的围棋，日本大正年代的鼎釜黄钟与韩国新村运动的汉江之花，真的有可比性么？

　　1994年，《藤泽秀行全集》为庆祝日本棋院成立70周年出版。

　　首轮有四分之三的棋手都是富士通杯的老面孔(八位种子棋手中更没有新人)。阿基鲁尔在绞杀中速败于麦克雷蒙。石田芳夫四角穿心，又满盘追杀梁宰豪大龙，漂亮地中盘取胜。马晓春则再度败走麦城，不可思议地将对徐奉洙的大优之局弈成半目负。林圣贤弈来大开大阖，极为漂亮，在与山城宏的对局中一直不落下风。惜乎后盘的基本功还是逊于日本高手，和上届对大竹英雄一样惜败，更为遗憾的是这次只有半目的微差。林圣贤也继上届彭景华步伐，告别了富士通杯舞台。不过四年后，林圣贤在春兰杯中以1/4子险胜工藤纪夫，也算为自己的世界大赛生涯弭平了遗憾。

　　中国女棋手华学明首次参加世界大赛，毫无怯意，九目半战胜欧洲扎伊斯特。韩国的新面孔崔圭丙不是韩国棋风的代表，他与俞斌的对局好似两位本格派棋手在隔空发力，俞斌依靠出色的判断赢了一目半。

　　看似平淡的首轮爆出冷门，首次代表台湾地区参赛的陈国兴在劣势下等到了大高手刘小光连续的问题手，竟以九目半逆转。这是台湾地区棋手在一流高手面前的首次突破，虽然过程难免侥幸，但毕竟有了这样一场胜利能够证明一个地区的围棋实力。

　　次轮日本棋手再据七席，抽签促成了许多苦手间的对决。和大竹英雄一样，日本本格围棋的另一代表石田芳夫对曹薰铉也始终一筹莫展。本局石田虽然挡住了曹薰铉的次次强袭，但招架之下形势已难以挽回，九目半告负。而俞斌则在开局大斜定式的较量中中注定了败局，苦苦追赶，仍以两目半再败于赵治勋。

　　李昌镐在富士通杯上仍没有展现出席卷天下的风度，中盘负于加藤正夫。本局加藤正夫收放自如，屠戮大棋的完胜，当是其棋士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海峰则力擒徐奉洙，将二人的胜负记录最终定格为三比二。卫冕冠军刘昌赫以两目半击败山城宏，草莽英雄在局势收束上，竟心细如丝。

　　麦克雷蒙行棋堂堂正正，只是对手太过强大。作为日本棋院的院生，执白输给小林光一应该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结果。数年来世界大赛的锤炼已经给了麦克很多技术和经验上的进益，五个月前，麦克雷蒙在东洋证券杯中大胜徐奉洙闯进八强。台湾陈国兴未将好运带到第二轮，负于去年新升九段，眼见刘小光大优输棋而做了充分心理准备的张文东。

　　上届富士通杯，武宫正树首轮输给女棋手杨晖，传闻大竹英雄对武宫颇多调侃(大竹在今年10月的东洋证券杯还战胜了杨晖)。但此轮面对华学明，大竹开局的一招草率招致穷追不舍，行至中盘，担任解说的武宫正树揶揄称：“下一手白棋(大竹)最好的下法是认输”。虽然后来出现数度劫争转换的混乱，但华学明保住了两目半的胜果，竟将大竹英雄淘汰出局。华学明遂成为富士通杯历史上唯一一位进入八强的女子棋手。

　　中方最终跻身第三轮的，是赛前很难料到的张文东和华学明。新面孔当然会给棋迷以惊喜，但新人的冲击力究竟几何，却是未知之数。韩国队虽然参赛人数增多，但进入八强的，还是去年的曹薰铉刘昌赫。日方占据八强半数，应该可以满意。且留下来的四大超一流都有头衔在握，具备将上届韩国棋手会师决赛的一幕改写成历史插曲的实力。

　　八强战赛于韩国庆州。加藤、小林抗韩，林海峰、赵治勋对中，应该是实力均衡的签位。可结局让现场棋迷欣喜，日本队对中取得全胜，对韩反而全败。林海峰虽比大竹英雄稍长，但棋艺水平相对稳定得多。再度挑起激战的华学明未能更进一步，大转换后以十五目半告负。

　　张文东执黑以四连星宇宙大阵面对赵治勋，未必是正确的选择，已经无数次穿出武宫滔天模样的赵治勋在大龙活出后中盘速胜。次年，夺得国内王位战冠军的张文东选择了大学深造，从而暂别棋坛。复出后以三十二岁的年龄于2001年打入第三届棋圣战决赛，已被低龄化的棋坛视作老将的杨柳新枝。

　　小林光一首次遭遇刘昌赫，恐怕还未正视“天下第一攻击手”的力量。小林布局即引发战斗，一击未中，遭遇凶猛的反扑。刘昌赫刃出手时，小林光一大龙竟横死盘上，实是惨不忍睹的一局。

　　加藤正夫世界冠军梦想上年被曹薰铉生生从指尖掠走，今年二人又早早在八强赛中相遇。旧仇未雪的结局令加藤再度遗憾，虽然过程中双方均竭尽全力，攻防绞杀，极臻精妙。但曹薰铉似乎比去年更加强大，先手未失。行至盘面十目的小官子阶段，加藤中盘认输，成为第二位倒在“曹李铁门”前的棋手。

　　虽然之前赵治勋对刘昌赫三连胜，曹薰铉此时在战绩上尚未成为林海峰的苦手，但日本大阪还是见证了历史的重演。半决赛的结果竟使日本无法像去年那样归咎运气的无情，韩国顶尖棋手竟已迅速成熟到不仅仅能与日本高手“抗衡”的地步。更何况，进入本届富士通杯四强的林海峰和赵治勋都不是日本本土棋手。

　　在棋盘上，林海峰纵容曹薰铉中腹走厚，竟埋下后半盘无法发力的祸根，一边倒的以十六目半大败。另一边刘昌赫则将多年来重大比赛半目胜的好运延续，也从此摆脱了赵治勋阴影的笼罩。

　　一月后的季军战，赵治勋大空被破尽后无心恋战，118手速败于林海峰。但在国内，从年初在暌别八年的棋圣战上将“一生的情人”小林光一挑落后，赵治勋开始全面收复因车祸而失去的头衔领土。两年后，他再度将大三冠集于一肩，直至本世纪的终点。围棋史家将此阶段称为赵治勋的“第二辉煌期”。

　　连续第二年被同样的两位韩国棋手包揽的决赛，黑白颠倒，对局角色也互换。曹薰铉“在布局阶段就压倒对方”，以奔放压倒了去年的冠军。相对看来刘昌赫则发挥不佳，中盘告负。对于东京的日本棋院来说，又是难掩落寞的一年。可是再过几个春秋，这样的情景竟成为一种常态。

　　韩国棋手以两度包揽富士通杯冠亚军的成绩宣告日本围棋独霸时代的结束。正如去年赵治勋在东洋证券杯决赛输给李昌镐后的坦言：“日本第一不是世界第一”。无论日本棋界拥有何种心态，都不能不承认这一强大对手的真实存在。从下届起，韩国棋手的参赛名额增至五人。富士通杯的历史，也以这样一个改变为标志，驶进新的时代。

　　5月至6月，曹薰铉在第五届东洋证券杯决赛中以3:1战胜依田纪基。为韩国围棋蝉联本项杯赛冠军的同时，也捍卫了“曹李铁门”的坚不可摧。在世界棋坛剧烈动荡的同时，韩国棋界也翻涌着易代的浪潮。“曹李27番棋”在本年落下帷幕，李昌镐“乱拳打死老师傅”，奠定了韩国围棋霸主的地位。但四十二岁的曹薰铉并未就此告别，反而愈挫愈勇。在徒弟国际赛尚不成熟的时候，担起韩国围棋旗帜，成为世界围棋冠军首个“大满贯”得主。更何况，通读过世界围棋史的人都知道，白发战神的傲人战绩，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在曹李刘徐走上神坛的时候，日本围棋真到了该走下来的时候了。昔日无敌天下的六超中的大多数已然迟暮，赵治勋的第二辉煌期不能掩盖日本棋坛整体性实力下降这一事实。未来的几年，新一辈王立诚、依田纪基还未正式接班。一些中坚棋士纷纷走上前台，享受暂时的镁光闪耀。这其中有比大竹英雄还要年长的前辈工藤纪夫，地方强豪彦坂直人，韩裔柳时薰，木谷门下小师弟小林觉，新秀山田规三生……当棋坛人物出现走马式更换的时候，从另一个层面上讲，鼎盛时期的日本围棋的夕阳，已然落到地平线上了。

　　(易非)

　　成绩单

　　林海峰 14胜6负 　曹薰铉 14胜7负 　赵治勋 11胜7负 　小林光一 10胜9负 　刘昌赫 9胜4负

　　武宫正树 王立诚 8胜4负 　徐奉洙 8胜8负 　大竹英雄 7胜3负 　聂卫平 7胜6负

　　加藤正夫 6胜4负 　刘小光 6胜5负 　马晓春 6胜7负 　钱宇平 5胜2负 　淡路修三 4胜3负

　　石田芳夫 4胜5负 　车敏洙 3胜2负 　山城宏 3胜4负 　李昌镐 3胜5负

　　王铭琬 车泽武 华学明 2胜1负 　俞斌 2胜3负 　梁宰豪 彭景华 麦克雷蒙 2胜4负

　　白石裕 梁伟棠 坂田荣男 杨晖 邵炜刚 陈国兴 1胜1负

　　大平修三 陈临新 1胜2负 　林圣贤1胜3负 　张文东 1胜4负

　　张斗轸 今村俊也 莱蒙德 林君浩 师伯伦 本田邦久 江铸久 大卫李 法蒂安 羽根泰正 苑田勇一 甫诺达夫 扎伊斯特 依田纪基 崔圭丙 1负

　　陈长清 王森峰 拉扎列夫 藤泽秀行 2负 　曹大元 阿基鲁尔 3负

　　第一部《霸主落日》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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