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部分外国球迷在乌克兰享受足球盛事带来的欢乐时，欧洲杯对于16万名乌克兰流浪儿童来说也许只是悲惨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在这一个月里他们有些人住进了帐篷，有些人可以在广场上观看大屏幕播放比赛，还有些幸运儿甚至得到了外国游客好心施舍的食品和饮料。

　　然而就像童话中那个可怜女孩点燃手里的一根根火柴，眼前的欧洲杯能带来暂时的乐趣，却终有熄灭的时刻。

　　英国《卫报》在欧洲杯期间跟踪了一群乌克兰当地的流浪儿，记录下他们的“欧洲杯”生活，还有一个星期大赛就将落幕，这些孩子又必须重新面对冰冷的现实……

　　举国狂欢与“小老鼠”

　　距离安德烈上一次回到一个可以被叫做家的地方，已经过去12年了。如果不是因为一起严重的烧伤事故，安德烈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重新回家。这个20岁的年轻人在球迷区得到了别人给的一大瓶伏特加，痛饮之后醉倒在哈尔科夫市里的某个小森林里，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两条腿上都燃着火焰。

　　安德烈害怕去医院，所以他先是尝试着自己治疗伤处，然而他的同伴意识到如果不去看医生，安德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这才被送进医院。在移植掉一大片腿上的皮肤后，安德烈被送进了德保罗收容中心，一个专门帮助无家可归者重新过上正常生活的机构。安德烈相信也许自己可以在那里抛弃过去的阴暗生活———不只是睡在下水管道里的生活，事实上他还曾因吸食强力胶(类似吸毒，强力胶更便宜，毒性更大)和盗窃入狱过三年。“我活得就像只小老鼠。”他说。8岁那年，安德烈年幼的弟弟失足从楼上窗口摔下致死，而他们的母亲是个酒鬼，对此不闻不问，安德烈觉得母亲“根本不爱我们”，因此离家出走，过上了一无所有的流浪生活。

　　安德烈所在的哈尔科夫市是乌克兰四个举办欧洲杯比赛的城市之一，为了翻新比赛场馆以及修建相关球迷娱乐设施，乌克兰政府在当地耗费了6000万英镑。如今哈尔科夫的球迷中心区里拥有啤酒售卖点、L E D大屏幕和表演舞台，他们还在市郊的哈尔科夫湖畔边为荷兰球迷修建过一座帐篷营地，欧洲杯期间那里可以容纳5000人。荷兰球迷直到临走时还对东道主的热情赞不绝口，称他们享受到了一个非凡的狂欢假期。

　　那这座城市倾力打造出的欧洲杯盛会是否能令安德烈自豪呢？被问到这个问题时，躺在病床上的大男孩忍不住笑了。“我不喜欢现在的总统。”他说道，不再做更多解释，而是盯着自己被烧伤的左小腿，那里曾经有一个文身，如今已经因为植皮被去掉。

　　难以治愈的心灵之痛

　　事实上，除了能在球迷区偶尔蹭吃蹭喝蹭电视看，流浪儿童的实际生活并没有因为欧洲杯到来而发生太多改变。据乌克兰本地媒体报道，东道主在欧洲杯之前就把所有成年流浪汉统一带出城外安置起来，但对于儿童他们没有采取更多措施，因为这些孩子中不少人并非没有家，只是因为贫困、家庭暴力等问题自己选择了露宿街头。尽管乌克兰当局拒绝承认这些孩子是流浪者，但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估计，整个乌克兰约有16万名儿童过着街头流浪的生活。

　　与安德烈类似，20岁的男孩维塔利也在街头度过了多年流浪生活。欧洲杯期间他很走运地住进了一个帐篷，与16岁的叶夫根尼共享一个小小的空间，每天傍晚两个人都要去领取救济组织发的汤和三明治果腹。和大部分流浪儿一样，他们靠偷窃为生，且都染有吸食强力胶的毒瘾。帐篷是这些孩子临时的住所，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他们不得不住到地下管道里去。

　　由于家庭暴力，维塔利7岁起便和双胞胎哥哥一起露宿街头，他曾因盗窃和聚众闹事经历过警察的催泪瓦斯和毒打，手臂上满是伤疤，他哥哥还因此进了监狱，而维塔利假装精神有问题所以没被送进少管所。实际上，家庭冷漠是大部分流浪儿童宁愿选择生活在零下30摄氏度的乌克兰街头的主要原因。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10年的报告，造成乌克兰儿童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有三个：贫困、抚养人酗酒和家暴。

　　“也许整个乌克兰社会的的精神生活始终没有得到发展，”德保罗收容中心的经理娜塔莎说，“有时候只要碰到一点挫折，我们就会放弃，不相信事情会变好。这里的很多孩子就是带着这种自暴自弃的心理。”乌克兰之前试行过向收养流浪儿童的家庭发放补贴的奖励政策，然而有些领养家庭拿到钱后又抛弃了那些孩子，受到双重打击进一步扭曲了这些儿童的心灵，他们中不少人后来误入歧途，还有些染上H IV。

　　幸运的是，维塔利没有得任何疾病，他的身体依旧是健康的。更有趣的是，这个20岁的年轻人最近刚做了爸爸。然而生理健全并不代表心理健康，即便有了孩子，维塔利仍然无法树立“正常”的人生观，比如担起做父亲的责任。“我觉得现在的生活虽然会挨饿，但至少很自由。”他说，“我不用怕任何人或任何事，这样有好也有坏不是吗？”很显然，长此以往，他的孩子也不可避免会成为新的流浪儿。

　　足球也许是救命稻草，但也只是也许

　　欧洲杯的到来或许没有改变这些流浪儿童的命运，但足球这项运动确实曾经让某些孩子走出阴影。16岁的女孩伊雅申科就是案例，2010年她在慈善组织的资助下，和其他20多个孩子一起参加了“流浪儿童世界杯”足球赛，在那项比赛里取得好成绩后，伊雅申科与另外两个孩子一起被一对来自科洛马克市的夫妇收养了。

　　如今伊雅申科已经开始正常读书上学，期待着有朝一日能考进自己梦想中的医药大学，成为一名医生。而之前，由于家境贫困，伊雅申科被弃之街头流浪了三年。与她一起被领养的帕沙已经很习惯在与人交谈时提起“我妈妈”这个词，语气里满是喜悦。而另一个被领养的男孩内维多夫把如今的一切都归功于他们参加的足球赛，“流浪儿童世界杯赛让我实现了拥有家庭的梦想！”15岁的内维多夫说，“我不敢想象如果不是足球，现在我会在哪儿。”

　　除了这三个孩子，眼下还有一个参加过比赛的孩子也被领养家庭看中，正在办理领养手续。为了让更多流浪儿童有机会接触到有可能领养他们的家庭，乌克兰的慈善组织已经在筹划选拔参加2014年“流浪儿童世界杯”的队员了。不过对于像维塔利这样的孩子来说，参不参加这项足球赛都已经太迟了。正如“流浪儿童世界杯”组织者安德鲁·韦伯所说：“那些孩子流浪的时间越长，就越来越不抱有希望，当他们成年时仍然会继续选择流浪的生活方式。”

　　不过即便如此，维塔利的内心深处仍然有一丝对正常家庭的渴望，当记者请他展望一下自己五年后的生活场景时，这个年轻的父亲想了想，说：“我那时应该是和家人一起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有一个院子，那样我就可以在户外办一场烧烤野餐会。”

　　专题撰文：南都记者 汪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