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派记者王勤伯、王磊发自约翰内斯堡体坛报道中心

　　6月29日，《体坛周报》南非世界杯报道中心成立。观看完联合会杯的米卢，作为第一位嘉宾走入了我们的工作室。

　　“我晚上就要离开南非，时间很紧张，希望采访可以控制在30分钟。”还没有进门，米卢就先给记者“施压”。但走入办公室的第一步，米卢就决定放弃才刚刚做出的约定。因为办公室内，中心的南非工作人员已经为我们备下了多样的小吃和各种饮料。采访开始前，米卢决定先享用一杯咖啡。“喝咖啡的时间可不能算在30分钟内。”记者开起了玩笑，“不，不，这只是赛前热身。”事实上，热身后的“比赛”也不是30分钟，而是1个多小时。

　　回看2001年十强赛出线时的录像，偶尔感动得流泪，是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在公众面前，我开心地笑。

　　体坛：博拉，时间飞逝，不是吗？现在，“神奇米卢”已渐成为中国人的一种遥远记忆，尽管是美妙的记忆……

　　米卢：不，永远不是遥远的。我一直都在那里，中国是个美妙的国家。今天和过去一样，每到中国，很多人包围着我，向我问好，“米卢！米卢！”我感觉非常幸福。

　　体坛：你一直坚持用中文“米卢”为他们签名？

　　米卢：当然，这是我唯一会写的中国字。我相信这是在中国执教的美妙之处，所有的球员、教练、球迷，都是那么亲热，用巨大的热情支持我的球队。

　　体坛：现在使用信用卡都讲究签名独特到别人无法模仿，以免被盗。你在世界各地旅行，划信用卡签单的时候，是否也用中文签“米卢”？

　　米卢：哈哈，没有，“Milutinovic”的写法已经足够复杂了。

　　体坛：中国之后，你去了洪都拉斯、沙特和伊拉克，一生都在旅行，你把自己看作一个“世界公民”吗？

　　米卢：不，我不愿意这样说，宁愿说我有自己的世界。我的生活是旅行，是探险，中国人一直记得我，这给了我巨大的快乐，中国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

　　体坛：你也是他们的一部分？

　　米卢：我记得中国获得2008年奥运会举办权的时候，民众到天安门广场去庆祝，欢乐的海洋，我当时在那里就想，我的球队将为他们带来什么？之后我们获得了世界杯出线权，我对自己说：任务完成了。世界杯出线来自球员们付出的巨大努力，那是一代非常有才华的球员，有的人富有经验，有的人年轻有冲劲……这必定会是难忘的。

　　体坛：现在你回看2001年十强赛出线时的录像，会流泪吗？

　　米卢：我独自会流泪，但我不会公开把这拿出来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我有一盘录像带，是世界杯之前中国和韩国的比赛，结果是0比0，我让伊拉克球员们观察中国队的整体组织，“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榜样”。在联合会杯伊拉克和西班牙的比赛结束后，我非常高兴，因为伊拉克踢得就像当年我的中国队，整体组织和战术纪律非常完美，尽管0比1输给西班牙，但全世界都惊讶我们的表现。作为教练，我非常高兴，就像当年的中国队，整体出色，个人富有才华，给民众带来快乐。因此，偶尔感动得流泪，是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在公众面前，我开心地笑。

　　体坛：有人看到你在离开中国很久以后，和范志毅重遇，看了当年的录像，两人都泪流满面，真的？

　　米卢：很正常，因为这就是生活，人都是有感情的。我也是一个感性的人。那支中国队是一支美妙的队伍，一群杰出的年轻人，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取得世界杯出线权，写下了历史，将成为一种典范，告诉后人，要进入世界杯，需要做些什么。

　　我尊重中国足球、中国球迷、我曾经执教过的那批球员、阎世铎主席和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但其他的人我不想说。

　　体坛：你对那一代中国球员有这么多赞美，但事实上，要认识球员真实的价值就是一种工作。例如徐阳，似乎少有教练真正了解他的实力，更不会有人让他临时去踢中后卫(2000年亚洲杯)……

　　米卢：当然，我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徐阳自己对我也表达过他的感谢。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他的特点，他是一个有头脑的球员，场上视野非常棒。很遗憾，之后中国队的位置竞争太激烈，徐阳受了伤，在俱乐部出场不多，而中后卫位置上，还有杜威，年轻，值得培养。我还记得，徐阳在一场对伊拉克的比赛里踢得棒极了。我对徐阳也亲自说过，“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但不是感情化的人，当我选择球员时，只考虑是否能够让球队取得成功。”成绩是证明：那支中国队的表现实在太棒了，14场或者说13场比赛，我们赢了12场。好些球员，或者说所有的球员，我都很喜爱他们，而球员们自己所实现的，是让人们记住了他们，沈阳，五里河，出线后的庆祝——在中国，我也经历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体坛：现在，很多中国球迷的担心是，2001年进入世界杯，可能将是中国足球史上的唯一一次……

　　米卢：我希望不是，中国有不少好球员。当然，关于这个话题，出于对中国队教练、球员和球迷的尊重，我不便也不愿公开谈论。我只想告诉中国朋友们，一定要保持乐观的精神。

　　体坛：过去几年，中国足协发生了很多人事变动。现在南勇是中国足协负责人。对这些领导者，你有什么样的回忆？

　　米卢：我有很多回忆。我感到很幸福，阎世铎担任足协主席的时候帮了我很多，让我取得了成功。对于现在的领导，我不愿意做任何的评论。我祝福中国足球可以在下届亚洲杯上有好运，并可以进入2014年巴西世界杯决赛圈。

　　体坛：南勇曾经和你一起工作，你们是朋友吗？

　　米卢：这是我的私人事情，我不想说。我尊重中国足球、中国球迷、我曾经执教过的那批球员、阎世铎主席和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但其他的人我不想说。

　　体坛：中国人把你称作“神奇教练”。在你看来，是否就像在墨西哥和拉美一样，在中国要取得成功需要某种神奇，或者魔幻？

　　米卢：很难说，得看每个人如何解释自己的哲学。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有人不理解，但我仍一往直前。

　　体坛：你是“神奇的一个”吗？

　　米卢：不，只是很多事情巧合。例如在中国，很多人为我提供了巨大的帮助，例如我的助理教练们，还有刚过世不久的马克坚先生，他为我提供了很多。这是很亲密和个人的事，我不喜欢公开谈论，只想说和他们结识和共事是种单纯的快乐。

　　在巴格达快乐和悲伤交织，快乐是我能够身临此境，亲眼目睹一切，悲伤是看到当地人为求生而付出的巨大代价。

　　体坛：怎么看待执教伊拉克的经历，一个经历战乱的国家，不是吗？

　　米卢：是的，一个经历战乱的国家，但别忘了我来自一个经历过战乱的国家塞尔维亚，这就是我和伊拉克人之间的一种特殊感情。我认为一个人若是需要真正学习到什么是生活，得在一个经历过战乱的国家生活过。我去巴格达呆了10天左右，一次不可思议的经历，我说，我愿意留下来，为这里组建一支强大的球队。之后我们在卡塔尔训练，时间其实很短，卡塔尔人也对我们提供了支持，这使得我们可以拥有出色的条件出现在联合会杯上。我开心的是如此之短的时间就把球队带到这样的竞争力，我们仅仅0比1输给了西班牙，伊拉克队踢得就像那支中国队，或者，差不多达到那支中国队的样子。

　　体坛：伊拉克足协想和你续约，你却拒绝了，因为伊拉克无法参加2010世界杯？

　　米卢：不，我尊重他们所有人。我为他们的邀请感到高兴，但我认为，我和他们会永远是朋友，愿意在各方面帮助他们，只是他们有自己的愿望，我也一样，各种情况让我决定不再在那里继续执教。

　　体坛：《马卡》报记者大卫·鲁伊斯告诉我们，在巴格达，他亲眼看到，屋外发生了很多事件，你在屋子里仍然给太太和女儿打电话说，“放心，没什么事”……

　　米卢：是的，但我不愿公开谈论这个，你们知道，我很低调。

　　体坛：巴格达现在情况怎么样？你在那里的心情是？

　　米卢：像我出行，都需要有军人护卫。但我很高兴有这样的经历，在巴格达可谓快乐和悲伤交织，快乐是我能够身临此境，亲眼目睹一切，悲伤是看到当地人为求生而付出的巨大代价。现在谈起在巴格达的经历，和当时身处其间的感觉又有所不同，我认为应该欣赏那些从过去走出来的人们，在如此条件下全力存活下去的勇气。

　　体坛：巴格达快乐和悲伤的交织——我们的印象是，你听上去不像“神奇教练”，而是个人生哲学家……

　　米卢：不，我不是哲学家。我有自己的人生经验。我并不喜欢谈论和分享自己的感受，因为我更想它们是个人的、私有的。我想要和年轻人们呆在一起，和球员们在一起取得成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行事，我听从本能的召唤。这也是我遭遇的问题，很多时候，人们并不了解我，却急于对我做出评价。这不是我的哲学，足球只是我和人们分享的经历，和存在方式。

　　体坛：你平时会看哲学书吗？

　　米卢：不。我看很多励志类的书籍，还有心理学类的。当我执教一支国家队时，我会读很多这个国家的历史。例如伊拉克，一说起它，人们会立即想到战乱，但我读关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书，读巴比伦文明，读亚历山大帝……为了看到它的今天，也看到它的过去。你必须尊重一个国家的历史。就像中国这样的国家，甚至有我个人历史的一部分，1977年，我在中国开始了教练生涯。

　　体坛：哦？

　　米卢：1977年，我开始担任教练，带领墨西哥美洲豹来过中国，那支球队里有乌戈·桑切斯这样的球员。因此，后来回到中国，对我来说也是回到了自己的起点。

　　体坛：相较于其他国家的历史，你读中国历史的时候，会认为它比其他国家的历史都更复杂吗？

　　米卢：恰恰相反，我认为中国历史特别简单。

　　体坛：你也读过《孙子兵法》？

　　米卢：当然读过，尽管《孙子兵法》和这些哲学家又完全不同。《孙子兵法》是谈战略技巧，这本书我从头到尾都读过。

　　体坛：和你的技战术思维吻合吗？还是很不同？

　　米卢：并没有不同。无论如何，一个人必须有全局观念，而更重要的是战略。中国人爱玩象棋，当我看中国人玩象棋的时候，就明白中国人对战略的讲究。

　　如果你不身处朝鲜人中间，就无法做出解释。无论如何，朝鲜队是一支富有竞争力的球队，也一定为朝鲜人带来了巨大快乐。

　　体坛：2010年世界杯，你会带队参加吗？

　　米卢：我平静地接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如果有这样的可能，我会很高兴，如果没有，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体坛：一个特别的问题，你从未想过执教塞尔维亚国家队？

　　米卢：没有，但是……

　　体坛：他们最近一些年什么都没有赢过，你真不想执教塞尔维亚？

　　米卢：不，这次塞尔维亚成绩一定很好。有件趣事：塞尔维亚现任主帅安蒂奇和我一样来自游击队，我们是同乡，他的助理教练米奇也是我的同乡，曾和我共事。我可以告诉你安蒂奇取得成绩将非常容易，因为我们非常相似，我们彼此常说，我们被一样的水、空气和火滋养过，有这样三个基本要素，我们都超级棒。

　　体坛：塞尔维亚稳获世界杯出线权？

　　米卢：只要我们能够和法国踢平，主场再战胜罗马尼亚，世界杯参赛权就属于塞尔维亚了。现在塞尔维亚体育正经历一个人才涌现的时代，尤其是网球项目，我们有德约科维奇、扬科维奇和伊万诺维奇，这是塞尔维亚的骄傲。

　　体坛：你时常回塞尔维亚吗？

　　米卢：不，我去中国的次数比回塞尔维亚多得多。

　　体坛：谈谈刚结束的联合会杯，美国队是一个惊讶吗？

　　米卢：他们进入决赛或许是个惊讶，但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因为他们踢得很不错。

　　体坛：决赛对巴西队，美国队上半时2比0领先，下半时被大逆转，你认为他们后45分钟过于保守了吗？

　　米卢：不是美国队不敢进攻，而是得明白你在跟谁比赛。法比亚诺下半时刚开场就取得进球，很显然对美国队士气有打击。其次还是实力上的差距。

　　体坛：巴西媒体对邓加有很多批评，作为他的朋友，你怎么看？

　　米卢：只要人们对足球持有热情，就会有很多批评。但邓加是一个非常能干的教练，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体坛：西班牙正处于巅峰期？

　　米卢：是的。这支西班牙就像是1970年的巴西，1982年的意大利和齐达内的法国。但这次西班牙队表现恰恰也证明，没有一支球队是完美的，我们都是人。

　　体坛：很多中国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朝鲜出线了，中国却不能……

　　米卢：关于这个，如果你不身处他们中间，无法做出解释，只能慢慢去发现吧。无论如何，他们是一支富有竞争力的球队，也一定为朝鲜人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体坛：如果朝鲜足协邀请你去带队参加2010年世界杯，你的答复会是？

　　米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