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强 《体坛周报》副社长，精通英格兰文化，擅于挖掘英格兰足球内幕。

　　背景：欧冠半决赛，切尔西的铁桶阵让他们成为本赛季唯一在坎帕诺全身而退的球队，巴萨却对蓝军的肌肉战术大倒苦水。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是不是很熟悉的一段话？至少在我念书的那个年代，这还在教科书里，似乎还是必须背诵的一段文字。我的父亲研究了一辈子现代文学，尤其是鲁迅先生，家里头藏书很多都能找到和这段《故乡》中文字相关的痕迹。把这段文字断章取义拿出来，充满了先哲超标绝俗概览人生的意味。然而当你再去阅读《故乡》这篇文章的时候，感受更多的，只怕会是对人生的凄怆和绝望。

　　足球本来是很简单的游戏，美丽的足球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踢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美丽足球……

　　不对，套用先哲的话语，我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关于希望和路，但凡有人引用鲁迅的话语，都似乎在为后来者引领方向、为迷茫者指点迷津，可鲁迅真是这个意思吗？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可所有的路都是殊途同归吗？会不会有的路引导你上天堂，有的路却是通向万劫不复的地狱？你本来可以在浑浑噩噩中自生自灭，有了路，你又必须沿路而行，可是你所向往的目的地，和你踏上的这条道路能完全吻合吗？

　　鲁迅先生没有挑明关于“路”这个话题之后隐藏的玄机。我们也从来没有猜度过先哲的用意，只是钻牛角尖想想，会越来越觉得不堪想像。

　　踢球的人再多，足球仍然会呈现出千奇百怪的模样。足球本是简单的游戏，只是这颗万能花种，落到不同的土壤里、被不同的气候条件包围，一旦生根发芽，开出来的花朵，总会各有千秋。淮南淮北尚有橘枳之分，英格兰和西班牙，皇家海军和无敌舰队。再简单的游戏，落到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土壤里，在完全不同的文化氛围中成长，最终呈现出来的，当然是完全不同的足球风格。

　　西班牙人崇尚美丽足球，英国人崇尚的也是美丽足球，渊源上说，足球在西班牙起源，和百年前旅居西班牙的英国人直接相关，巴塞罗那这个海港的两个俱乐部，一个由瑞士人发起组织，另一个由一帮从英国留学回国的学生组成，但是足球的风格却完全不同了。所以当巴塞罗那在主场被切尔西逼平时，当地媒体愤怒了，简直要比伊涅斯塔、阿尔维斯还要愤怒，对切尔西的野蛮粗暴、消极保守连篇累牍地进行批判。几年前，阿根廷足球诗人巴尔达诺那句形容利物浦“丑陋足球”的名言——APSPAS(a piece of shit on a stick)，被转嫁到了切尔西头上。

　　这仿佛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闲情逸致间，要在盛宴上吟诗作画，却遇上一头不解风情的粗暴野兽，焚琴煮鹤，文不对题、语不投机，本以为是一场欢宴，却成了一片狼藉。

　　英国人觉得巴萨的愤怒很可笑，觉得阿尔维斯“躺在地上的时间比站立的时间多”，觉得巴萨的足球踢的不够男人。希丁克肯定在这场比赛前玩了心理战，因为赛前他言之凿凿地表示切尔西要以绝大的热情和信心面对这场比赛，只是体现出来的场面，远不像他带领俄罗斯队、韩国队那样壮怀激烈。不过仅仅因为希丁克“欺骗了”对手，不至于引起巴萨的愤怒，兵不厌诈，巴萨不至于如此幼稚，尤其是媒体。

　　巴萨的愤怒，其实更是来自对自身的愤怒。雄视欧洲的最强进攻火力，遇上切尔西时，却因为对方的铁桶阵毫无办法，这是巴萨沮丧的根源。巴萨上一次在主场不能得分，还是去年冠军杯半决赛对曼联的0比0，那一场比赛，如果大家还记得的话，客队同样把大巴开到了球门前。只是去年的平局，并没有引发这个城市的愤怒，即便进攻是曼联的商标，即便拥有鲁尼、C罗和特维斯的球队，不论何时何地面对何种对手都应该进攻——那场比赛的鲁尼，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右后卫。

　　切尔西像去年的曼联时，为什么会这么遭人恨？难道因为他们是切尔西？

　　面对巴萨这样的对手，做客的球队没有谁不会在防守上下功夫，摆出铁桶阵的，切尔西绝不会是第一家，但他们幸运又不幸地成为了一年来第一个不丢球的客人。这种倔强激怒了主人，于是将话题上升到美丽足球与否的高度，是主人保持颜面的自然选择。

　　走的人多了，路也出来了，只是路途不同，因为终点会不同。巴萨追求的是纯净的美丽，还是辉煌的荣光，将决定他们走上哪一条路。风华绝代的美人，和粗暴血腥的野兽，岂不是同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