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将运载着什么东西而来，不到明天，谁也不知道。”马拉松选手、作家春上村树慨叹。2010年北京马拉松让我始料未及——遭遇举办30年来最恶劣的天气，大风大雨低温，全身几乎被冻僵；从几欲放弃到仓促上阵到突破3小时大关名列第166，可谓波诡云谲……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开始似乎就已结束

　　并无长跑天赋的我自2006年首战北马以来，就爱上了马拉松，爱上了极限挑战。长跑不仅带给我健康的身体，也带来了成绩的逐年提高和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正如《跑步圣经》中说：“我并不是与年龄斗争，而是与无聊、与日复一日没有新意的生活斗争。”

　　2009年，我打着封闭带伤跑到3小时06分达标国家二级。2010年，跑量首次超过3000公里，并引进“倒金字塔跑”和“5000米重复跑”等专业训练方法。继夺取人民日报运动会1500米冠军后，万米练到38分多，奥森6圈30公里跑到2小时07分。

　　3小时近在咫尺！这是多少业余跑者终其一生的梦想。世界公认的马拉松高水平运动员标准就是3小时以内，精英是2小时30分钟以内。然而，由于赛前去北戴河接受培训，训练节奏被打乱，跑步时间被大量压缩，速度也越来越慢，能否进3小时变得扑朔迷离。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比赛前一天，天气预报“明天大降温，6-14摄氏度，5-6级西北风，小雨”。北京的五六级风不同于海边城市，那是相当的厉害，能刮得地动山摇。要想在这样的天气中跑出好水平不太可能。我忧心忡忡，连放弃比赛的心都有了。

　　10月24日清晨4点多，朦朦胧胧听到窗外车子驶过的声音变成了“滋滋”声。撩开窗帘，看见小雨淅沥，路面泛着光泽。6点15起床，穿上阿迪达斯专供的装备，再披上采访亚洲田径锦标赛时发的一次性雨衣。6点40，小跑出门，一路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在天安门东地铁站旁的厕所遇到李宁北京跑友堂副堂主“飞鸿”和新华社记者“四海之内皆跑友”。解决完问题，挤进茫茫人群。在离起跑线大约三四十米的地方再也挤不进去，表面上就那么几十米，实际上每米都要多付出一两秒时间。

　　更为严重的是，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往届都是8点钟专业运动员起跑，8点15分业余运动员起跑。我没细看竞赛规程，想当然地认为本届也是如此，但实际上已改成8点钟一枪发令、统一起跑。因此，当枪声响起时，我还在悠闲地想象着专业运动员疾驰而去的样子。

　　天空阴霾，路灯发出微弱的光，仿佛回到黎明。人群向前漂移，我以为像大连马拉松那样移到专业选手起跑的地方就会停下。但是，错了！人群在继续移动，且有加快的趋势。此时，高明305腕表还没打开，红牛还没来得及喝，雨衣还披在身上，但战斗千真万确打响了！

　　就这样，仓促应战，边跑边喝了一罐红牛扔了一罐红牛，三下五除二将雨衣撕下，把高明305打开。阴雨天气，高明305搜索卫星信号比较慢，只能边跑边等着。好在，经过天安门城楼时，信号来了。

　　失去了起跑点的计时，又在人海中错过了1公里路牌，直到看见2公里路牌才开始计时，这时已耗掉9分34秒。如果正常起跑，顶多花8分30秒，这就意味着损失了1分钟！对于分秒必争的比赛，这个数字并不小。刚刚起跑，目标就似乎已遥不可及。

　　顶着风雨跑，跟着“兔子”行

　　人，到处是人！大型群众性体育赛事动辄数万人，声势浩大，就像打肉搏战，稍不小心就踩了这个碰了那个，或者自己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腰蹭了一下胳膊。我像踩梅花桩那样在人群中腾挪闪跳，跑鞋溅起的水四处飞散，貌似在障碍跑中的水坑中前进。

　　头是湿的，俺这光头更盛不住水。刚开始还用手或护腕擦拭额头上的雨水，但抹也抹不完，就麻木了，听之任之。眼睛里湿漉漉的，眼镜的镜片自始至终都是模糊的，像雾里看花。努力避免踩水，但面对如林的“水雷阵”，鞋袜“晚节不保”，光脚泡在水里的感觉，你懂的！

　　乱战，到处是乱战！谈不上配速，谈不上匀速，用了多少时间，那会也只知道个大概，后面的数据都是回去后根据高明305和打印的终点成绩推算出来的。只记得，2公里后渐渐加速，第一个5公里居然用时22分54秒，比原计划的21分钟慢了近2分钟。

　　赛会安排的栓着红气球的3小时“兔子”早已“蹬蹬”跑到前面去。李宁北京跑友堂没有设3小时的“兔子”，只有3小时10分的。人群中，“兔子”之一、北京业余马拉松高手邱长贵戴着头巾，穿着SKINS压缩衣，拿着旗帜，很敬业地按照4分20多秒的配速跑进。

　　那时，我压根儿不敢想3小时，就跟在邱长贵后面，看着他一颠一颠地领跑，大口大口地喘气，彷佛我没在跑，只是他在跑，轻松极了。据说跟跑能省力1%，当然不可能这么精确这么给力，但省力是不争的事实。第二个5公里用时20分50秒，跑进了计划配速。

　　一两公里后，我们追上其他几个“兔子”。“你可以跑快点！”邱长贵说。我感觉身体有劲，就逸出队伍。撵上最后一只孤单的“兔子”段小华时，我说：“他们都在后面。”小华于是减速。李宁跑友堂的高手们都当“兔子”去了，咱只能另择枝桠。可是，枝桠在哪里？

　　跑友的鼓励是最好的“兴奋剂”

　　其实，在大型马拉松赛上，由于海内外高手如云，只要你愿意找，“兔子”总是有的。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兔子”，就给别人当一当“兔子”呗；或者采取交替领跑的方式，互相当“兔子”。实践证明，这往往能使双方都跑出好成绩。

　　途中，相继和几位佩戴着半程号码布的小姑娘同跑。一看短打装备和跑姿，就知道是“练家子”。一问，果然是体校的。“好冷！”一位小姑娘说。她问我配速，我说4分15秒左右吧，并让她坚持几公里，16公里后再加速。不过，她体能有限，慢慢掉了下去。

　　接着，撵上了李宁北京跑友堂堂主刘永成，他能跑到这个速度令我意外，因为他受伤后一直没恢复过来；还撵上了跑吧论坛的跑友“平凡的世界”，我们在2009年北马中同跑过好几公里，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有一位跑友追上来问：“你是荒城吧？我是王江普，能看到你太高兴了！”他常在我博客上留言、鼓励，但这回是第一次见面。

　　在漫长的赛道上，继续和跑友们相遇。追上一位穿蓝色田径套服的小伙子，“荒城！”他叫了我一声，原来是新百伦的签约选手刘可迅。接着，和印着“跑吧”字样的一位高个跑友交替争先。第二次相遇时，得知他是齐都跑吧的鹿军。我说：“稳住这速度，争取进三！”

　　马拉松是跑者的盛会！百来个专业运动员都拼成绩去了，我们数以万计的业余运动员则边跑边享受着运动的快感和兄弟的情谊。专业运动员和业余运动员共同构成了马拉松的主体，推动了我国全民健身事业的发展。跑友们常抱怨中央电视台每次只把镜头对准前三名，数万名选手还在路上鏖战，主持人则宣布直播已经OVER。

　　时光随着脚步的“踢踏”声快速流逝。第三个5公里用时20分46秒，第四个5公里用时21分，半程用时90分07秒，第五个5公里用时21分30秒，第六个5公里用时21分。30公里共用时2小时08分。紧赶慢赶，终于跑进了计划配速的底线。

　　“还有进三的希望吗？”按照常理，30公里如果不能跑到2小时06分，进三基本无望。不过，我没有放弃，争取跑好每一公里，将其控制在4分16秒以内。只是，后程能否不掉速？35公里以后，可是有名的鬼门关呐。

　　风大雨大决心更大，向不可能冲刺

　　天气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恶劣。风力在加大，尤其向北行进时，顶着风，速度明显下降，好几公里都在4分16秒的边缘徘徊。不逆风时，一般能跑到4分10秒左右。雨越下越大，小雨成了中雨。下雨的唯一好处是出汗不多，补给次数自然减少，节省了时间。

　　“顶过这几公里就好了！”鹿军有时给我递水，有时给我领跑，还谈到了我在业余跑友中推广的从专业运动员学过来的“倒金字塔跑”训练法。这又激发了我的自信，眼前浮现出练“倒金字塔跑”时负荷渐增却越跑越快、所向披靡的场景。

　　即将进入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时，赶上新百伦签约的另一名高手——南京“乐跑者”，这倒是意外的惊喜。此前，我曾在他博客上戏言：“小心被我追上。”没想到梦想成真，呵呵。更没想到的是，仅头顶上留着一簇短发的云南高手“千里马”马亮武也被我追上。

　　奥森远离尘嚣，树木葱茏、湖水澄澈、小径蜿蜒，实乃人间天堂。但是，由于弯道过多，随时要调整速度。记得2009年北马跑经此处时，扩音器里传来汪峰的《怒放的生命》：“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这些年来，凭着对怒放的生命的渴求，我踏着父亲的血迹，揣着母亲的嘱托，从大山深处一路跑来，从未停留……

　　手被冻僵，摁高明305都费劲，后来干脆停留在“即时配速”那一页。脚板有点发热，腿部肌肉僵硬，可能局部拉伤。不过，成败在此一举，再苦再累也要撑！我不大提倡毅力和意志，认为那是体能透支后采取的非常措施，会伤身体，但这次靠的就是这个。

　　40公里用时170分42秒，这就意味着最后2.195公里必须在9分18秒内完成。在平坦宽阔的中央景观大道上，实力强悍的鹿军已加速离去，我跟在上海业余马拉松高手吴亚斌的后面，将配速提高到4分10秒。

　　最后几百米跑进田径场。红色的跑道，鼎沸的加油声，挺立的终点大门，冲啊！我超越吴亚斌后又被他反超，而后同时撞线：2小时59分43秒！我们赢了，跑友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马拉松赛道上，我们是盟军，不是对手，我们共同的对手只有一个——42195米！

　　相忘于江湖，也不会忘记这次比赛

　　恶劣天气曾拖垮德军，导致希特勒重蹈拿破仑覆辙。有媒体如此点评这届北马：“天气肯定成为了赛后人们谈论的焦点，今年的北京马拉松可以说是北京马拉松历史上最恶劣的天气环境，不但天冷，而且中雨，让运动员耗费了不少的体力。最终跑出的成绩是北京马拉松历史上仅次于1995年的第二最差成绩。”

　　往届的北马冠军的成绩多半在2小时08分左右，而本届冠军斯拉杰跑了2小时15分45秒，他说：“我本希望今天可以跑出更好的成绩来，但是除了下雨之外，我的腿也很疼，所以最后能获得冠军我就已经很满意了。”亚军泰斯也说：“我为比赛进行了很多的准备，希望有好成绩，但是对于这种天气我无能为力，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对于我的意外进三，有跑友评价：“练得好，想不进三都不行。”真正的跑者能做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能面对各种极端天气。零下20度时，我在海拔2000多米的兰州市区第一高峰兰山上踏雪奔跑；夏日暴雨来临时，没有中止训练，浑身冰凉，汗水与雨水根本分不清；虽然不大喜欢在风中跑步，但在冬训时的京城总避免不了逆风飞扬……

　　电影《冰峰168小时》讲述了两名英国登山者的遭遇：辛普森跌下冰山陡坡，同伴耶茨用绳子拉住他数小时，但无力回天，且极有可能一起坠亡，最终选择割绳。辛普森掉进狭窄的冰缝，一条腿折断。奄奄一息的他，拖着伤腿，一步步爬出，逃离生天！

　　极端环境如果不能避免，那就只能去适应，去亮剑。我庆幸，战胜了惰性，反抗了绝望，完成了精神和肉体的洗礼。“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即使老去，即使相忘于江湖，我也将铭记这次比赛——第三十届北京马拉松、我的第九次全程马拉松。

　　曾华锋简介：

　　网名荒城，1972年生于湖南山村，自学成才，走南闯北，冷暖尝尽，现为人民日报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硕士、马拉松国家二级运动员、阿迪达斯签约选手“阿迪跑者”、围棋业余三段。

　　曾出生入死暗访黑帮，遭遇暴徒围攻险些殒命新疆，披露敦煌沙漠化问题得到温总理批示和国家47亿元拨款保护，率先曝光厦门马拉松作弊引发中国田径协会加强参赛管理、规范运动员等级达标，完成过5次100公里越野赛和10次马拉松赛被称为“钢人”。

　　出版著作《暗访黑帮》、《调查记者》，两次获黄河口国际马拉松征文第一名，比赛亲历文章《苦战百公里，跑过地狱即为天堂》、《从居庸关到十三陵，勇士之竞技场》被广泛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