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事》杂志专稿
引语:她有过自己的辉煌,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隐藏在他人的光耀之中。其实,凭我们的年纪并没有资格去点评前辈们烙下岁月沧桑,时代痕迹的故事。但,那些辉煌,那些曾经的梦想却已然凝聚成黑白天幕中熠熠的星辰,照耀着每一名棋士的前行之路。而聂孔曾经的联璧,也着实是棋界的一件幸事。原本的她与他各自走在通往巅峰的路上,不能说谁成就了谁,只能说每一个选择都是弈者彼时深思熟虑后的那一步。不过,相遇也好,分手也罢,对女人而言,孔祥明说,永不弃的都该是对自己的承诺与完善。她既无悔于那个年代,亦希望年轻者不辜负当下。红尘亦如棋盘,得与失,从来都不是可以强求的。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孔祥明,1955年9月出生,四川成都人。中国第一个女子围棋专业八段、第一个女子全国冠军。
1978年、1979年、1984年3次获得全国围棋个人赛女子冠军。
1981年、1984年获“国手战”第五、第六名。
1974年中国队访日,孔祥明连续迎战日本七位顶尖的女流棋手,七战全胜。
1978年,孔祥明与日本女子围棋冠军小林千寿五段展开了围棋史上两国女子首次正式较量,三战皆胜。
1980年,孔祥明战胜了日本九段棋手南善已,首开了中国女棋手战胜日本九段的记录。日本著名九段棋手、“名誉本因坊”坂田荣男曾经评价她为“中国的女吴清源”。
2012年首届全国女子国手战决赛,57岁的孔祥明时隔27年再度夺冠,令人惊叹不已!
独善其身
棋事:很长时间没有您的消息了,能谈一下您的近况吗?
孔祥明:我今年已是耳顺的年龄。所以生活也很简单,就是做一个快乐的老奶奶。别人常开玩笑地说我这个人少欲少望。从好的方面讲,是对我的一种夸奖。反过来讲,那就是一点追求都没有。
每个人对社会、家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年轻的时候,更应该有目标和追求。现在,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才能与精力。所以只要让家人、朋友过得开心,我就算尽责了。这样,即使我做不了社会上的事,他们也就帮我去做了。没有能力的时候,就独善其身吧。
赶超日本
棋事:您出身于一个围棋世家。能谈谈您小时候耳濡目染的那些事?
孔祥明:那个年代,围棋还不太被人所知。学棋的人很少。围棋又很深奥。当时,普遍认为要到十多岁才能学棋。
那时,父亲一直在教围棋。记得,上学前的那段日子,我整天跟着父亲。有时,趁父亲不在,我就会当玩玩具一样自己摆棋。起初父亲听说我会摆谱时,并不相信。后来,或许是为了验证吧,他摆了一个复杂的定式,没想到我一遍就记住了。这样他才发现,原来围棋启蒙年龄应该很小就可以开始。
棋事:您后来是怎么走上围棋的道路呢?
孔祥明:我刚学棋没两年,文革就开始了。围棋也不能再学了。好在前辈们之前给我灌输的围棋基本知识很多。当时虽然年纪小,理解力不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不理解的也逐渐理解了。文革之后,我的棋艺反而进步了。
1972年,中国的一切都在复苏。第二年,日本派遣代表团来华。围棋又被重新拾了起来。当时,各地都开始挑选下棋的好苗子。这样,我也就有幸正式走上了围棋之路。
那时,陈老总(陈毅)提出围棋要赶超日本。我们也是一直怀揣着这个理想。
无怨无悔
棋事:后来,您确实也实现了这个理想。那个时期,您先是全面压制了日本女棋手,又战胜日本九段棋手,创造了一个属于您的女子围棋时代。您觉得是什么原因使自己当初的棋力全面爆发的?
孔祥明:那个年代,我很怀念。现在出点成绩,就会有种种的报酬。我们那时什么都没有,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既然是棋手,那就一定要为国增光。这是大家坚定的信念。
我那时能有那样的成绩,跟前辈们的帮助有很大关系。从陈祖德老师开始,到王老(王汝南)、华老(华以刚)、聂卫平这些高水平的棋手都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在男棋手中间训练,会潜移默化地受到他们的棋风的熏染。
棋事:回过头看自己当初的成绩,您有怎样的感受?
孔祥明:那个年代,虽然在名利上的所得都比不过现在的棋手。棋手的成绩也可能没有什么人知道。但是,我们的心里很充实。我们追求的是自己心中的梦想,无怨无悔。
棋事:当时的女棋手还有谁?
孔祥明:跟我同龄的,有陈慧芳。紧接着就是,杨晖、芮乃伟、华学明。有段时间,别人经常拿我跟芮乃伟比。芮乃伟崛起时,我主要精力都在相夫教子上,已基本不在一线拼搏了。她的棋才比我强。从年龄上,她也比我小了将近十岁。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把不同年代的人物拿到一块儿去比较。
一种遗憾
棋事:有个问题是避不开的。那就是有关聂老的事情。聂老从中日擂台赛开始影响棋坛,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但您认为他应该还可以达到更高的高度。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孔祥明:每个人对棋的理解不一样。根据我对棋的理解,以及对聂卫平的了解,我认为他的棋才非同一般,他本可以走得更远。那时,跟他走到一块儿,也是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其实,后来我才意识到,年轻时,人还是应该坚守自己的事业与理想。
我认为聂卫平的棋才很罕见。但不管有过多少辉煌,每个人都会有缺陷与不足。因此要充分发挥他的棋才,需要一个稳定而安心的环境。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幸福和爱情的权利。不是说继续选择我,他就一定有发展。也许别的女人更适合他,更能给他幸福。但由于她们不懂围棋,可能在棋上对他的鼓励与理解就会少一些。所以擂台赛之后,聂卫平似乎就没再能继续很好地发挥他的才能。
这对他是一种遗憾,对我们棋界也是一种遗憾。幸好后辈们都非常优秀,创造了很多的属于围棋的辉煌,也就算弥补了这个遗憾。
棋事:您当时也是创造了一个属于女子围棋的辉煌,您觉得这种辉煌跟聂老围棋上的影响力相比有怎样的不同?
孔祥明:准确地说,他的影响力比我大多了。毕竟在传统的观念中,男女还是有别。所以女子的成绩也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而且那个年代,围棋本来就是个小项目。在擂台赛前,很多人都不知道围棋。
不应放弃对自我的完善
棋事:后来,您东渡日本,相对于生活上所遇到的困难,心里面需要渡过的险滩可能更为艰难。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您觉得什么才是女人应该坚持的?
孔祥明:一个婚姻的解体,肯定双方都有责任。当然,责任也有主次之分。但不论在哪一个年代,女性都不该放弃对自己的完善。若是在原地停滞不前,婚姻中的双方迟早会产生差距。当女人全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放弃自己去一心成全所爱的人。当然,这做得也没有错。而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情感的交融和心灵的相契。要想拥有一个成功而幸福的人生,一定不要放弃对自己的充实,要让自己拥有足够的知识和修养。这是女人一生的必修课。否则,就会产生事与愿违的另一种结局。对一个女人而言,豁达、理解、宽容……这些品质非常重要。
婚变时,因为年轻,我也有过很多怨恨。但后来,我一直反省自己,可能是有些地方对对方要求过高。因为,我们那个年代的价值观就是努力与奋斗。而当时代已悄然改变的时候,就该换一种方式与对方沟通。一味的生硬态度,只会让对方离你更远。那时,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太累了吧。
棋事:您觉得一个人的经历对其棋上的理解与棋力的提升是不是会有所帮助?
孔祥明:每个人都应该不断提高自己的境界,这很重要。像老一辈棋手,陈老(陈祖德)、王老(王汝南)、华老(华以刚)……他们都看过很多书。陈老能把《道德经》倒背如流。而吴清源老师,对四书五经都可信手拈来。
围棋的胜负固然重要,而它的文化底蕴也不容忽视。哪怕已问鼎世界冠军,要想再把自己的围棋水平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自己的境界也必得做出相应的提升。当然这种境界的提升,不是必须读书才能够达到的。只要有心,身边的万事万物都是我们的老师。
更注重棋艺的追求
棋事:刚才谈到文化上面的事情。在日本待了这么久,您觉得中日的围棋文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孔祥明:日本的传统更注重对棋艺的追求。比如,本来走这一步棋就赢了,但由于棋形太难看,日本的棋手宁愿放弃那一步,而去走一个漂亮的下法。也许,这盘棋也会因此没能赢下来,在他们也在所不惜……在这方面,日本的很多棋手追求的是棋的美学与艺术性。
现在的棋讲究实战,只要有效率、能赢棋,下的再难看都不管。这也是大势所趋。所以,日本现在也在慢慢往胜负方面转变。但他们还是会比较注重对棋艺的追求。
棋事:既然走那步就能赢了,为什么不下?
孔祥明:他们认为,胜负并不是唯一,下棋还要追求棋的艺术性。棋形不美,那会有损他们对棋的理解。棋能留世靠的就是棋谱。而欣赏棋谱,需要一步步摆出来。在这过程中,如果留下这么难看的棋,那是作为棋士从心里就不能允许的。
棋事:胜负点跟棋的内容不是统一的吗?
孔祥明:当然也可以融合在一起。两者都不可走极端。不过,漂亮地赢下来,跟难看地赢下来毕竟是两个概念。
藤泽先生的错爱
棋事:日本棋手中,藤泽秀行先生在这方面给您感受也是如此吧?
孔祥明:在胜负的关键处,藤泽先生是不拘一格的。但他会尽量地控制局面,不去下那么难看的棋。他会把局面走得非常华丽,赢也要赢得漂亮。但棋是千变万化的。当对方偏要搅局时,有时下出愚形也是没有办法。
所以说,对任何事情都不要太执着,要随着变化而变化。
棋事:对藤泽先生,您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孔祥明:藤泽先生是我的恩人,像是我的父亲一样。我儿子从开始学棋一直到后来能够走上职业之路,基本都是在他的一手关照之下。
但他对我的关照却是一种错爱。他认为我有下棋的天分,应该再重新回到棋上。但我没有如他所愿,这让藤泽先生很失望。所以,他后来把希望寄托在了我儿子身上。
棋事:当时,您为什么不想再回到棋上呢?
孔祥明:毕竟刚经历了人生的变故。那时,我从那场打击中还没完全恢复过来。想着,自己因婚姻放弃了棋,婚姻失败了再回到棋上,这样做很对不起围棋。自己也是没有信心。另外,当时孩子在成长期,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也就没有再下。
有意义的事
棋事:我们采访过您的儿子,他说自己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母亲。他现在也一直在积极地做着与中日文化交流有关的事情。
孔祥明:不管怎么说,我是在日本把儿子带大的。对中日两个国家我都非常有感情。中日邦交,民间的相互理解和友好基础非常重要。所以,现在孔令文所做的这些事情非常有意义。我也一直在鼓励他、支持他。当然我力量有限,基本上帮不上他什么忙。我对他说,只要在身体允许,你就努力地做吧。
不过,经常是事与愿违。有时辛苦了很长时间,到头来因为一个想不到的原因,原本策划好的活动却很难如愿。做任何事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有些事情,既然我们改变不了,那就尽量从失望当中走出来,再做新的事情。
棋事:谈到家庭,能谈谈您现在的先生吗?
孔祥明:他目前在四川大学执教。我们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相近,有着共同的话题。夫妻间一直也是互相理解,相互包容。到了我们这种岁数,夫妻已不仅仅是朋友、家人,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伴侣。其实,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活在当下,更应该珍惜当下的生活。
生命中一部分
棋事:下了大半辈子棋,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孔祥明:围棋是我生命中一部分。除了棋,我好像也不太懂什么。社会上的应酬也都不擅长。棋也算是我的一个伴侣,它让我有了一技之长,让我养活了自己和孩子。在这种意义上来说,围棋还是我的一个恩人。它给予了我很多,但我现在能回报的却很少。我真的很感谢围棋!
棋事:您在围棋中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孔祥明:任何事情都要顺其自然,不要勉强。棋上有很多变数,如果勉为其难,肯定一败涂地。吃不掉的棋,如果偏要去吃,那非把自己吃崩了不可。所以,善弈者会根据棋力与棋局的变化,找到最善的招法。
人生当中也是这样。任何事物,当不属于自己时便要放手。人生的最善一手,就是根据自己的感悟、人生观、价值观所做出的正确选择。
采访|思琼 容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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