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战争

　　一名篮球运动员亲历的利比亚战争

　　娄家欢

　　这张新闻摄影作品名叫《走过战争》，在利比亚的蒙罗维亚市，刚刚发生过反叛军和政府军的激战，街道上铺满了子弹壳，一名利比亚少年匆匆走过，摄影师以极低的角度抓拍下这一震撼人心的场景。

　　当然记录利比亚残酷内战的不仅有各种摄影和新闻作品，还有活生生的人。他们牵涉其中，难以独善其身，即使有幸得以置身事外，却无法冷眼旁观。

　　我们的故事的主人公亚历克斯·奥米就是利比亚内战的亲历者之一，而他的职业是一名篮球运动员。

　　“我走上屋顶，看到三四辆坦克开向人群”

　　奥米在今年二月初嗅到了利比亚局势的紧张味道，反对游行的声势开始越发壮大。

　　2月17日，战争开始了。

　　亚历克斯·奥米效力于班加西的Al-Nasr俱乐部，在这座锡德拉湾沿岸美丽的海港城市，奥米享受着闲适的生活。球队的待遇不错，他可以住在俱乐部提供的独居寓所内。2月17日的早上，奥米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准备去球馆训练。出门之前，他突然接到球队工作人员的电话，球队警告奥米不要出门，抗议游行的队伍就在他寓所附近，而政府的武装力量正在赶去。

　　“我走上屋顶，看到三四辆坦克正在开向人群。”奥米回忆道，“我回到房间喝了点水，又重新回到屋顶。我看到30到40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向人群射击，当时没有人拿着扩音器，警告人们散去，我只看到他们在开枪，不是朝天上或者地下，就是冲着人们射击。不断有人流血倒下，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离我一个街区远的地方。”

　　奥米有些惊慌，他回到房间，手机无法拨通国际长途，他只能给球队总裁艾哈迈德·埃尔图科打电话求助，却得到让人失望的答复。

　　“他告诉我不要离开房间，永远不要离开公寓。”奥米回忆说，“我告诉他，我想去机场，离开这个国家，但是艾哈迈德却说，人们已经把机场烧毁了。我在暴乱的中心，就像被卡在罐子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奥米都无法上网也不能打国际长途，他经历了半个月无法和家人取得联系的煎熬。奥米记得，整整14天，他都将自己幽禁在房间里，就像球队总裁说的那样，也许自己刚刚踏出公寓半步，就会丢掉性命。冰箱里的食物所剩不多，只有少量的金枪鱼、面包和薯条，奥米把这些食物和邻居分享。这样的日子过得压抑又漫长。

　　“我望向窗外，看到10岁的孩子手持弯刀”

　　每一夜都辗转难眠。

　　奥米不敢睡在自己的床上，他将床垫放在地板上休息，因为床的位置太靠近窗户了。

　　“枪击事件在晚上特别多，当暮色降临，你可以向窗外看看，到处是闪耀的火花，那些都是从枪膛中射出的子弹。”奥米说。

　　2月末，反叛军已经占领了班加西。由卡扎菲钦点的班加西女市长哈达·本·阿莫只能带领政府武装退守到班加西西侧400英里外的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而班加西城内已经全民皆兵，几乎每个市民都会手持武器上街。

　　“我望向窗外的时候发现，看起来10几岁的孩子手中拿着弯刀。他们埋伏在警察局周围，保护当地人冲进警察局缴获武器。”奥米回忆起这些情节时，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你会看到很多平民乘着吉普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拿着AK-47胡乱朝天空放枪。简直就像电影中的场面一样——有人开着坦克，有人边跑边开枪。”

　　“人们不愿意放弃，我从未见过人们如此愿意牺牲生命，他们义无反顾地走进弹幕中。”奥米说。

　　子弹不仅来自于政府军，还有从苏丹、塞内加尔或者尼日利亚蜂拥而来的佣兵。3月1日，亚历克斯·奥米第一次走出房间，来到班加西当地医院，他看到的是那些佣兵烧焦的尸体。

　　“医院里有一件房间，专门用来放置尸体。那些尸体放在袋子里，有些依然敞开着。我问周围人，这些是谁的尸体，他们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其他国家的佣兵，他们被捉到，再活活烧死。医院里的场面疯狂极了，有些人没有胳膊、有些人没有腿，孩子们在哭闹……那是我这辈子看过最惨的画面。”奥米说。

　　“我走出房门，却回不了家”

　　几天之后，亚历克斯·奥米重新和外界取得了联系，他和家人、女友通过电话，他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将奥米接回美国，但是进展却十分缓慢。

　　“有一天美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去机场。我说，‘女士，机场已经被烧毁了。’她又问我能不能去的黎波里，我笑了。去的黎波里需要花费11个小时的时间，途中我会遭遇反叛军、会遭遇政府军和各种武装，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最后奥米还是决定在美国使馆的帮助下逃离班加西，球队总裁会为奥米搞到一辆车，再雇佣一个利比亚人作司机，开车送他到塞卢姆——在埃及和利比亚边境，由埃及政府设立的一个难民营。在塞卢姆，奥米将转乘其球队主教练谢里夫·阿兹米的车，以游客身份逃出利比亚。

　　“当他(奥米)将这个计划告诉我的时候，我十分害怕。”奥米的女朋友琼斯说，“我看到关于当地的新闻报道，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那个国家，我想让他留在那儿，等待一切灾难都过去。”琼斯是经历过卡特里娜飓风的幸存者，她不愿意奥米冒险，她比任何人都珍视生命。

　　但是奥米还是上路了。

　　一路上，奥米要经过很多哨卡并检查护照，这为奥米的回家之路增添了额外的风险——奥米生于尼日利亚，在利比亚人眼里，尼日利亚人就是残杀自己人的佣兵。

　　上路不到15分钟，奥米就遇上了第一座哨卡。

　　“三四个当地人用AK-47敲着我们的车窗，让我把护照交出去。我听到他们用阿拉伯语说着‘尼日利亚人’。他们让我下车，我说‘不’并且掏出自己的美国护照，他们说‘好吧，好吧，你可以通过了’。这样的事情几乎发生在每个哨卡。”奥米说。

　　尾声 逃出升天

　　在难民营里，奥米和上千名逃难者待在一起，他们睡在马路上，食物只有压缩饼干和水。奥米用基督徒的信念对抗所有苦难的折磨。

　　“到了塞卢姆之后，我已经严重脱水，我很想大声哭出来，但是我要(保持身体的水分)活下去。我没有时间悲伤，只是祈祷再祈祷，上帝会让我挺过去的。”

　　两天之后，事情开始出现转机。亚历克斯·奥米登上了开往埃及首都开罗的大巴车，他本应该在埃及登上飞往美国的班机，但是最后奥米听取了埃及籍主教练谢里夫·阿兹米的建议，留在埃及。

　　奥米的妈妈和女友对他的决定表示失望和担心，但是整件事情却最终迎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喜剧结局——奥米得到一份在亚历山大港(埃及城市)打球的工作，并且带领一支二流球队冲进了埃及的甲级联赛。

　　现在亚历克斯·奥米还通过新闻关注着利比亚的局势，“我经常登上CNN的网站，看看当地正发生着什么。一个美丽的国家就这样被烧毁了，心地善良的人民被杀害……已经太长时间了，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人物简介

　　亚历克斯·奥米

　　(Alex Owumi)

　　和大部分美国球员不同，亚历克斯·奥米从小就习惯了漂泊的生活。

　　奥米的父亲曾是一位尼日利亚政府官员，幼年时他随父母迁居英国，之后又来到美国，现在他的父亲约瑟夫为哈佛大学工作，掌管学校非洲艾滋病研究预算。

　　密西西比州的艾尔康州立大学是一所篮球并不出名的小学校，奥米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美好的校队生活，其中大四赛季尤为出色，可以达到场均14.4分、6.6个篮板的成绩。当奥米的职业生涯开始时，他也同时开启了自己漂泊的生活，他在美国本土的小联盟待过，去过法国，2010年前往马其顿王国。去年，奥米得到了利比亚篮球联赛的邀请，加盟班加西Al-Nasr俱乐部。在内战中，班加西成为叛军大本营，而奥米也不幸卷入这场残酷战争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