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邵化谦报道 4月22日,《体坛周报》社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要求找篮球部相关人员。
他叫王晓舟,是北京祥龙出租车公司一名普通的司机。从他口里,我们知道,他以前是中国篮球功勋教练钱澄海的“司机”,在钱老生命的最后5年里,他一直开着自己的出租车接送钱老往来于医院与家之间。他手里的那个厚厚的档案袋里,是这几年里,所有有关钱老新闻报道的剪报,以及他为钱老扫墓的照片。
六八年生人的老王,是个老北京。一谈起钱老,满脸都是崇敬之情,手势的幅度也逐渐大起来,他说:“碰到钱老后,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对‘人’字那简单的一撇一捺也有了新认识,他的那种精神,让我感动。”老王说,他身边有一百多号人,都听他讲了与钱老之间的故事。
今日(4月24日),正是钱老去世一周年的日子。王晓舟特别希望能在这天,把自己与钱老的故事与读者分享,“我永远忘不了钱指导,也希望中国篮球人、篮球迷,也都别忘了他。”
我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3年9月2日,夏末的北京刚刚走出“非典”的阴影,我开着车经过崇文区四块玉南街附近,路边一位身形很高的妇女拦下了我的车,说:“能等一会儿么?还有一个人。”我转头往外看去,钱澄海钱老爷子摇着轮椅缓缓移了过来。
初识钱老,首先感受到的是他矍铄的精神,然后,就是他微微晃动的左腿裤管。那时候,钱老由于骨癌已经截去了左腿。我赶忙下车想帮忙,但钱老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就伸手拉开了车门,用双手支着轮椅,颤巍巍用一条腿站立,挪进了车。自始至终,那位妇女(事后我知道她是钱老的夫人,当年曾效力八一女篮的张晓霞)也没有上来帮忙,只是对钱老投去关切的目光。她知道,钱老不需要帮忙。
那天钱老是去医院复查,一路上,钱老没有一点架子,十分和蔼。谈话中,我说到我原本是打算回家的,钱夫人就问我:“那你家住得不远吧?”我说:“不远,很近。”钱夫人这时说:“你看,我们以后可能经常去医院复查,他身子又不方便,以后我们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叫你的车,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钱老,就觉得特别可亲,所以当时就一口应承了下来。然后我就去找纸笔,想把电话号写下来,钱老却说:“不用纸笔,你说吧。”我就报了自己的手机号,钱老说:“重复一遍。”等我重复一遍后,钱老说:“放心吧,记下了。”
我真的没想到一位年近70的老人,记忆力还能这么好,也没想到这样一来,我和钱老就结下了长达5年的不解之缘。从那之后,无论我跑车到了哪里,只要钱老一个电话,我就三个字:“马上到。”
跟钱老打交道以后,我看许多人都称呼他钱指导,我知道,那是他们圈里人的叫法,我不是篮球圈里的人,就只喊他“钱老”。我和他在一起时也从不谈起篮球,一是因为我本来不喜欢篮球,二是因为不想班门弄斧。
说话就到了07年1月,我又一次送钱老去医院,当时钱老的病已经加重了许多。上了车我才知道,他这次去医院,是让医生最后确认一下,要不要再截去右腿,我当时心里就特别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钱老却还只是微笑着说:“没事,没事。”他的表情,倒像是在安慰我。
那次去医院,钱老没有和家人一起,只有家里的一个钟点工,他说怕家里人心里不舒服。下了车,我执意送钱老进医院的大楼,他婉言谢绝了我。
右腿手术后,钱老就在医院里过了07年的春节。大年初一那天,我早早起了床,6点就出了门,想到花卉市场买些花,去看望钱老,结果到早了,人家8点才开门呢,我就在寒风中一边跺着脚,一边等着人花店开门。那还是我第一次买花看望病人,对于这里面的讲究什么都不懂,问了人好多,才买好了花,到医院去看望钱老。
到医院时,钱老刚刚吃完早饭,看到我来了,钱老忙说:“小王,今天你还来看我啊,今天你应该在家里陪陪家里人啊。”这就是钱指导,他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
送钱老的次数多了,有时候我也到他家里去接他。一次,我惊奇地在钱老的床头发现了一对哑铃。当时钱老已经失去了双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却还在坚持锻炼身体。
08年大年初一,我还像往年一样,早上7点就往钱老家打电话,给他拜年,可今年这电话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占线一直占线,打到9点半,终于通了。“我正拿着电话本,挨个给老朋友打电话拜年呢。”钱老说。我当时还很奇怪,说钱老往年很少主动给人拜年啊?事后想想,像钱老这样睿智的人,对于人事天命,当然能先我们一步知晓。可能他当时就已经察觉到一些东西了吧。
认识钱老前,我是一个铁杆足球迷,喜欢看北京国安,可后来,足球越来越臭,我对足球的兴趣慢慢减小了。在这时,受到钱老人格魅力的感染之后,我又逐渐对篮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一天,2008年4月24日晚上,电视正转播好运北京国际女篮邀请赛,比赛中,解说嘉宾杨毅说了一句话,“就在今天凌晨,咱们中国篮球界的泰斗,钱澄海钱老先生去世了。”
我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三天前我还见过他的啊!我立刻就拿起了电话,媳妇制止了我,“你没看现在都9点多了,人家心里本来就难受,你这么晚了还添什么乱啊?”
第二天一早,我才往钱老家里打了电话,是钱夫人张晓霞接的,我说:“追悼会那天,您一定告诉我!”
4月29日上午6点,我接到了钱夫人的电话,她说,追悼会今天上午10点在八宝山举行。我知道钱老住哪个医院,没有一丝耽搁就收拾东西出了门,我要到医院去,送送钱老。
7点,我就到了医院的太平间门口,等在那里,等到8点多,钱老的家人也到了医院。当时体育局派了一辆车送钱老的家人,这辆车走在前面,钱老的灵车走在中间,我把车打了双闪,走在最后。三辆车,到了八宝山。
到了追悼会的灵堂,当我对着钱老三鞠躬以后,就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恸,禁不住失声恸哭。当时灵堂里很安静,只有小声的抽泣,可我实在无法忍住自己的眼泪,想想与钱老在一起的5年,我只有痛哭。后来,我媳妇看到了追悼会的视频,一个劲儿地说我:“你亲爹可还在呢,你怎么这样啊?”
到今天,钱老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可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写在花圈上的挽联,“向具有伟大人格魅力的国际主义篮球战士钱澄海先生致敬,致敬,再致敬!忘年交王晓舟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