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周刊》专访黄健翔:有时语言会如此苍白无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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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ports.sina.com.cn 2004年11月08日20:58 新周刊 |
黄健翔在今夏欧洲杯解说席上留影 查看全部体育图片 循环图片 黄健翔 出生年份:1968 籍贯:江苏南京 工作类型:主持人 主持栏目类型:体育类(足球) 工作地点:北京 栏目所属电视台:中央电视台 解说风格自评:自然,加上部分的专业性。 已经完成现场直播超过六(可能1000场了,600是三年前的统计)百场,涉及足球、田径、游泳、跳水、曲棍球等多种体育项目,成为体育中心播音员中的中坚力量,为体育频道的繁荣发展作出了贡献,并为广大观众所喜爱。在解说、主持工作中精益求精、力争开创新风格,完善新风格,被许多报刊杂志撰文大加赞赏,认为是“新时代的体育解说”风格的代表人物,并被许多杂志、报刊组织的大小规模民意测验多次评为最佳体育节目主持人。 固定问题: 问题一: 你怎么看体育解说中的专业性与娱乐性,体育解说员应该是专家还是玩家?在人人都能称为体育“专家 ”的情况下,你认为你保持优势的卖点在于哪里? 黄健翔:应该兼而有之,因为体育的电视转播针对的观众群,或者说它独有的作为一个电视节目的价值,就在于体育比赛里的专业知识和特有的娱乐价值。这是文艺和体育的一个差别,文艺节目没有一个“比”字,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说张学友唱的好还是孙楠唱的好,还是说刘德华郭富城谁更好,在文艺节目里虽然观众也可以有不同的喜好,但是没有一个直接可比性。但体育比赛,发令枪一响,跑完之后,百米成绩自然有个排序,其他比赛也一样,除了打平,比赛结束后比分马上有显示。 我跟一些观众交流过这类问题,其实这是取决于体育比赛和其他文艺节目形式的本质不同。当然它们也有相同的地方,而且现在体育越来越成为一种娱乐方式。比如在美国有一个娱乐产业,叫做“Entertainment industry”,在这Entertainment里面,它觉得体育比赛--“team sports”是一个entertainment,首先强调的是体育比赛的“entertaining”--能够娱乐大家,让大家有这种消遣的感觉。 但你如果面对的是一个很广泛的受众群,会有相当一部分观众他自身对某个项目的规则、历史,技术专业角度等一些知识缺乏足够的了解,那么你作为解说员就要能够帮助他带来娱乐的知识基础层面的基础。而娱乐节目,比如一个电影,你可能不需要旁边有人告诉你这些;所以体育的专业性就体现在这里。 体育解说员应该兼有所谓专家和玩家的共同性质。当然有些特别专业的资深体育爱好者们可能自己有一个很“钻”的特定项目,甚至比你还要通。但是电视这种大众传媒毕竟面对的人群是三六九等、五花八门、参差不齐——我们是取中——我们取这个庞大的数以百万计群体的平均水平,所以相对来说体育解说员自己还是应该多博学一些。 同时要兼有娱乐性,因为现在体育节目越来越成为大家的一种日常生活,日常消遣,不是简单的爱国主义或者为国争光(当然还兼俱这样的功能)特别是奥运会和国家队的比赛。但很多和我们没有关系的比赛很多的观众也爱看,就是要获得日常平淡生活当中的变化。 我到并不敢自称是什么“专家”,只不过我的优势在于能够把专家和玩家结合的比较好。能够经常注意调整这个分寸和度,了解观众的需求和心理,而且我是始终在调节自己和了解观众的过程里。即便是明天要说的一场比赛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每一场其实都是这样一个把握。而且恐怕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因为只要做这行,就永远是在这两者间找一个平衡。 问题二: 你觉得在体育竞技解说中是否应该表露出自己的立场? 黄健翔:只有在我们中国队自己的比赛当中,中国的体育解说员可以不用掩饰自己支持中国队的立场。但是在语言上要把握好分寸,不能过头。在其他和中国队无关的体育比赛当中,应该客观中立。 但是这个问题会造成很多麻烦:越来越多的观众在自己看比赛的时候,以足球为例——带有自己的立场。比如他因为买了足彩,因为他支持某一个队等等。现在咱们国家的球迷的这种分野也越来越清楚。有人是英迷,有人是法迷、意迷;俱乐部队也一样,有人是AC米兰的铁杆,有人是国际米兰的死敌,有人就喜欢阿森纳,有人就是曼联的拥趸。 另外现在还有人把利益放进去,赌球,买足彩,这个造成一个麻烦是很多观众在看比赛的时候自己其实是带着立场的。他的坐标,他的参照系并不是完全中立的。这种情况下他会觉得别人说的话带有倾向。我觉得是大家要调整心态吧。 换个角度,其实是给我们的工作造成越来越多的麻烦。我在解说比赛的时候是不带有任何的倾向或者立场的,就好比说1998年世界杯英格兰和阿根廷的比赛。那场比赛是经典,比赛踢的好看,也是我解说当中给大家留下比较深刻印象的一场。那场比赛后,有人觉得我同情英格兰,有的就说我喜欢阿根廷,其实这就对了。在我来说,对双方的态度是一样的,只希望看到精彩的比赛。但是有些人喜欢以己度人,其实没有这种必要。 另外有一些观众、球迷在他们能够表达意见的地方对我提出了一些批评或者指责。因为在其他技术层面好像大家(对我的解说)没什么可说的,所以就拿倾向性来说事。在这里我可以理解,因为球迷的感情色彩是比较强烈的,带有立场看球其实是大家看球投入,参与程度高的一种表现,对我来说是件好事。随之而来的这点小小的麻烦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倒是觉得大家如果带有某种敌意甚至仇恨、愤怒的情绪来看球,会给自己惹来不快。本来看球是为了娱乐,然而在这过程中你不仅敌视对方的球队,对方的球迷,甚至跟电视转播当中旁边那个伴奏的声音来较劲,那是平添烦恼。 反正电视台不可能为一场比赛设置两种解说声音,比方英阿之战,左声道专为英迷解说,右声道专为阿迷解说,让你听着很过瘾——这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电视台会这么做。而且真要这么做了,可能你自己也会听着恶心。那就完全一边倒,把对方描写成丑类。体育比赛毕竟还不是这样,如果那样你自己也会觉得没意思。不尊重对手,打败的是一个丑类,又何以证明你的强大和高超呢? 我问心无愧,没有一场比赛我会带有倾向性去解说,除了中国队的比赛。如果大家关心我,想帮助我提高,这点我是非常高兴的。但是我个人希望大家能够帮我找一找其他地方的问题,还有许多问题是我力不从心,以个人的力量不能改变的。比如说,在我们汉语的语言表达方面,我觉得有些地方(比如说我们的语言习惯、语法,甚至包括我们基本的思维定式,我们的文化定式)限制了很多语言表达方式。经常让我觉得语言的爆破力,语言的简捷程度和速度不够。因为中文里面我感觉最明显的一点是:我们的感叹句中固定的句式、语法和感叹词这部分表达感叹的方式,从古文到现代文,我只能说和现代的电视体育转播似乎还没有建立一个很好的桥梁把它搭上。如果有语言学家,学者或者文化水平高的球迷能够帮我那就太好了,至少现在我个人是没搭上这个桥。我觉得从我们的词汇也好,句式语法也好,都让我感觉在心里面流淌的激情或者赛场本身达到某种效果的时候,把语言贴上去之后总是略显苍白和无力。 问题三:如果可以选择,你喜欢现场还是演播室? 黄健翔:我更喜欢在现场,不愿意在演播室。在演播室我要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面对镜头的时候人是不能完全放松的。举个例子,如果是真正的球迷,在家里看电视转播或者在现场看球,他一定是眼睛和精神完全在球场上,不可能冲着一个镜头一个摄像机去说话。 问题四:每当大赛开幕时,你的精神状态通常是什么样的?在你经历过的众多奥运(或世界杯)中,你最深刻的 一个画面是? 黄健翔:很平静吧。可能我是一个比赛型选手,我要是运动员一定没有心理素质问题。平静当中也有一些兴奋和畅快。 印象最深的画面很多很多。我去过两届世界杯,这两界世界杯最后获得冠军的球队举起奖杯时那个场面都是很难忘的。 96年的欧洲杯半决赛英格兰队点球被德国队淘汰之后,全场英格兰球迷鼓掌、欢呼,给英格兰队致敬,安慰他们。他们的教练维纳布尔斯含泪向全场鞠躬,挥手致意那一刻我觉得是很难忘的。 我们中国女足99年女足世界杯点球决赛,输给美国队,姑娘们含泪领亚军奖牌的时候。 奥运会上我最难忘的是悉尼奥运会熊倪在跳水项目中拿三米板金牌的时候。因为当时中国跳水队连续丢了三个项目的金牌,熊倪这块金牌再不拿整个跳水队的士气快顶不住了。而熊倪一直落后萨乌丁,最后一个动作,拿下来,反超他夺得金牌。当时我在现场解说,在离熊倪大概只有三十米距离的看台上,那个场面那个气氛,似乎空气就要凝固了,非常难忘。当时自己的解说也很投入,熊倪在打分之后“扑”到运动员的冷水池里边,其实是在掩饰自己的眼泪。当时我在评论席上眼泪是哗哗的,旁边的解说顾问肖海亮,他也眼泪哗哗的。 问题五:你怎么理解奥林匹克精神与民族主义?你怎么看待很多观众在观看体育赛事时抱有的民族主义心态? 黄健翔:我这是存在于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观众当中,不能完全避免,就是两者结合的程度问题。这一点和国家民族自身的强大、发达以及民众受的教育还有民众对体育的理解都有关系。民众参与体育的程度越深,人数越多,时间越长,项目越广泛,大家对奥林匹克精神和民族主义的理解或者说度的把握就会越好。 观众抱有民族主义心态是很正常的,如果没有这种爱国情节,希望自己主队获胜的情节,体育比赛本身的一大特点也就没有了。这是很正常的。我想我世界各地的同行也同样存在这样一个课题——如何在体育报道和体育解说当中把握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我现在觉得体育还是应该慢慢地(尤其在赛场上)提倡人性化,国际化。我有一种直观的感受就是我们应该更具有国际主义者的心胸和眼光,同时保留自己民族的情节。这两者之间应该有一个平衡,不能是完全为了狭隘的民族主义在体育赛场上不择手段,那样的话其实是一种小国寡民的心态的反映,不是为国争光,反而会让人看不起。 问题六:如果2008年,你还在主持或解说的话,你认为那时候的解说方式会发生什么变化?(更为先进的科技通讯互动方式下对体育解说的冲击) 黄健翔:2008年,这个方式不会有什么根本变化。除非像我开玩笑说的那种以后随着电视技术更加发达,电视机可以送出两录声道,每场球配两个解说。不过那样奥运会的百米比赛就难了,八个选手要送出八个声道来。 所谓更为先进的科技通讯互动方式,我认为只存在于解说内容的一小部分,它是一种调剂,或者说是在一些特定的比赛氛围下,比如说一周一场的国外联赛——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态是比较放松的,它们相当于每周末去看看电影或者去聚餐,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是 很普通的。就像人们爱看电视连续剧,这就好比一周一场的联赛连续剧,也是一个消遣,大家可以随意调侃,畅谈。但真到大赛的时候,由于大多数观众想看比赛的情绪相对紧张,这种互动就不太好处理。 一个观众的意见都只代表他自己,不可能代表所有的观众。每一个观众都是观众,但又不是“观众”这个概念——作为一个群体概念的观众。所以说,不要认为你自己可以代表所有人,如果真的是把某一个观众的观点放到一场电视转播的解说当中说出来,并公开他的身份,他的电话,或者什么网络身份的话,他可能会遇到很多的麻烦。除非他说的很平淡,说的所谓的绝对客观中立,但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数学公式物理公式可以冷冰冰的,没有倾向性。任何语言,如果旁观者自己带有立场、想挑出语言当中的所谓倾向性的话,只要有形容词副词,就肯定可以觉得其中有倾向性。 我其实也完全可以给观众一些所谓“没有倾向性”的解说,白开水一样。但是这种情况下就一定会有观众觉得没有激情,所以这是一部分观众自己造成的矛盾。 问题七:解说风格的自评? 黄健翔:自然,加上部分的专业性。 因为体育比赛本身会产生情绪的不同变化,做到自然并能够把它原本的情绪反射出来,就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激情也好,幽默诙谐也好,都在里面了。 随机问题一:您记得第一次看球是什么时候吗?第一次评球呢?那最近一次看球和最近一次评球呢?您想过最后一次评球是什么时候吗?您和足球的缘分和体育的缘分会没完没了吗 ? 黄健翔:第一次是九岁,看电视上转播的1978年在阿根廷举办的世界杯。第一次评球是在1995年,夏天。现在对我来说,看球和评球往往是一件事情。最近一次是中国队和巴林的比赛。最后一次评球应该是退休之前,说不动的时候。和足球的缘分和体育的缘分应该是伴随一生的。就好像有人爱喝酒有人爱唱歌有人爱钓鱼一样。 随机问题二:您解说德甲、甲A、足协杯,欧洲冠军杯、奥运会男、女足,丰田杯、以及各种国际国内足球比赛,1997年赴玻利维亚转播美洲杯,参与八运会报道解说游泳比赛,1998年赴澳大利亚解说第八届游泳世锦赛等等等等,全能毫无疑问是您的杀手锏,在这样一个全能通吃的年代您如何调整自己的步伐,始终引领中国体育评论进程? 黄健翔: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全能的体育解说员或主持人。我可以说一个游泳田径的比赛,奥运会亚运会的游泳田径跳水我也都解说过。不过除了足球的其他项目我只能做一个基本称职的不讨人厌的解说,而不是十分优秀的或者能带来什么改变的解说。不过话说回来,足球解说是最难说最复杂的项目。我可能还是在足球项目上能够得到大家认可,中国的体育电视解说或者评论,风格也好,潮流也好,其实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我可能做出一些努力,做出了或带来了一些新的或以前没有的东西。但这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多样的风格,百花齐放,对观众也是一种幸福。 随机问题三: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转眼十年,呼啸而过。您取得的这些成绩是您的风格决定的吗,这是一种什么性格?中国足球究竟哪边享受哪边泪流,中国足球专业评论员到底处于什么样状态和位置?十年,体育十年,您最想表达的情绪? 黄健翔:每个人工作的风格和自己的性格是密切相关的。你长成什么样子在工作中是不可能完全掩饰和一点都不流露的。真正到你忘情投入的时候,你的风格其实就是你的性格。你个人的积累和储存,就是你个人工作的发挥。 我们首先是为电视台工作的,为观众服务的,其次是为中国足球呐喊。中国足球的好坏对我们来说有密切的关系。我们希望中国足球的大盘能够整体蓬勃的发展,也希望自己努力发挥好媒体的监督推进促进作用,但毕竟还是隔靴搔痒。 从我个人来说,在体育节目十年的岗位上还是很充实,很快乐。即便因为中国足球的一些不如意,带来些烦恼,毕竟在我工作的这个十年里中国队打进了世界杯。有些是发展中的问题和矛盾,比之十年前,一潭死水的局面,我们还是幸福的多了。足球受到更多的观注,它的社会地位明显提高了,我们也是间接的受益者。 最想表达的感情——有付出就有回报吧。天道公平,一切自有公论。 (新周刊北京 韩旭采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