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民张颖家楼下的小花园,是她所在住宅小区里唯一的公共休闲场地。1年前,就是在这片有人遛狗、有人散步,也有孩子玩耍的花园里,张颖6岁的儿子对足球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随后,张颖开始为儿子四处寻找少儿足球培训机构。但她没有想到,偌大个京城,想给孩子找个学踢球的地方竟如此之难。
少儿足球培训机构难以寻觅
大半年过去了,张颖只找到了两家少儿足球培训机构,一家在城东,一家在城北。张颖住在北京海淀区,无论送孩子去哪一家,往返一趟都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最终只能作罢。但一个疑问也在张颖心中产生:“少儿英语、奥数、钢琴、绘画等培训班在北京比比皆是,为什么教孩子踢球的培训班却如此之少?”
3个月前,张颖终于从一个熟人那里得知,北京西郊植物园附近的一个足球场上,有一名足球教练在举办半公益性质的少儿足球培训班,张颖喜出望外。这个足球场位于北京西五环边上的一片小树林里,虽然位置有些偏,但离张颖家还算近,她赶紧把孩子送了过去。
每个周末,这里都有二三十个孩子在教练张建立的指导下踢球。“我这里不搞专业训练,对孩子踢球的水平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培养孩子对足球的兴趣,帮助他们掌握基本的足球技术动作和初步的团队配合能力,让他们‘入门’。”张建立说。
张建立是专业足球教练,他完全是凭着热情开展这种半公益性质的少儿足球培训的。在他这里学踢球的孩子每个月交300元学费,每周末上两次课。张颖一算账:每个孩子每个月上8到10次课,收取的学费可能刚刚够场租费,张教练基本上挣不到什么钱。
张建立以前办过一个郦城少儿足球培训班,但因为没有足球场地而被迫在京城四处打游击,最终还是没能办下去。张建立的理念是,不能把普及性的少儿足球培训办成高消费、小众化的贵族运动,必须奉行低收费的原则。但北京的公共足球场地数量很少,且场租昂贵,少儿足球培训和开展活动往往因此而受困。张建立现在的这个少儿足球培训班因为场租相对便宜,目前基本上能够在低学费的原则下维持生存。
张颖有时也会为儿子感到庆幸:“毕竟像张建立这样的足球教练只是特例,你不能指望所有的足球教练都不在意经济收益。另外,场地不足和昂贵的场租费也是影响少儿足球培训的一大障碍。”
升学压力把足球挤到了一边
39岁的田文敏从小在北京的胡同里长大,小时候在胡同里和马路边踢球的记忆,至今仍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但在他7岁的儿子身上,田文敏再也看不到自己童年的影子了,“城市里人多了,车多了,楼房多了,但空地少了。现在的孩子又都这么娇贵,哪家的大人能放心自己的孩子在街头巷尾踢球呢?”
“我们那一代人是‘散养’的,学习压力不太大,到外面玩,父母也不太约束。现在的孩子是‘圈养’的,课余时间要么上各种补习班,要么在家里看电视、玩电脑游戏。我也想让孩子像我一样爱上足球,但他成长的环境已经完全不是我小时候那样了。”田文敏说。
两个月前,田文敏也是从同事那里打听到张建立的这个少儿足球培训班,他现在每周都带孩子来踢球。孩子刚上小学一年级,还没有太重的学习负担。田文敏说,孩子的同学几乎没有不上课外辅导班的,“等他到了四年级以后,我也不敢保证还能继续带他来踢球。谁都希望孩子以后能上个好中学,可‘小升初’的录取标准只有考试成绩。为了能考出高分,让他在三四年级以后集中精力学习,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在张建立的这个少儿足球培训班里,学员全都是小学一二年级或幼儿园大班的孩子,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孩子极其罕见。不是张建立不招,而是孩子越大,学习的压力就越重,参加体育活动的时间自然就很少了。张颖告诉记者,她的儿子刚上小学一年级,已经报了英语班,每周利用课余和周末时间上6个小时课。相比起儿子的同学,这还算是上得少的,“我的很多同事或朋友家的孩子,到了小学三四年级以后,课余时间基本上都用来上各种辅导班了,最少的也要报两个班,多的要报四五个班。周末两天,孩子能有半天休息时间就算不错了。”
张颖说:“学踢球后给儿子带来了很大变化,如果儿子今后没有那么大的考试压力该有多好,那我肯定会让他一直踢下去。”
“儿子以前就爱看动画片,爱玩电脑游戏。每次想把他从电视机前拉开,或想让他放下iPad,都非常难。孩子学踢球以后,每到周六周日,都自己主动提前收拾好衣服和球鞋,等着我带他去球场。我这才知道,原来让孩子远离电视和电脑游戏也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
张颖说:“儿子有一次去踢球时正赶上下雨,这要在过去,怎么可能让孩子冒雨出门呢?但教练说,在雨里踢球也是足球的乐趣之一,孩子们踢得很高兴,家长们也打消了顾虑。事后,也没有一个孩子生病。还有一次,儿子踢球时被球击中了脸,他疼得一下子就哭了。可过了几分钟,儿子抹了一把眼泪又上场了。其实,男孩子不能那么娇气,踢足球很能锻炼他们的意志。”
几个月过去后,孩子饭量大了,身体壮实了。他有了积极健康的兴趣爱好,享受到运动的乐趣,锻炼了意志品质,也有机会和同龄人一起培养团队精神……这些因踢足球给儿子带来的变化,更使张颖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不过,张颖有一位同样倡导“快乐教育”的朋友,却有着惨痛的教训。张颖介绍说:“我的那个朋友因为单位有共建学校,基本上能够保证职工子弟进入某市重点中学。因此,我那个朋友就放心地实施‘快乐教育’,从未给孩子报过任何一个课外辅导班,鼓励孩子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但到‘小升初’那年,那所重点中学的招生名额有了限制,我朋友家的孩子因考分靠后而落选了。一家人心急如焚,最后花了很多钱,托了很多关系才解决了孩子上学的问题。现在,我们都把他的‘快乐教育’作为反面教材,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孩子的学业上掉以轻心了。”
功利足球已在校园生根发芽
田文敏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等儿子稍大一些后能和他正式地踢一场球,因为他发现身边踢球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我现在每周还踢一次‘野球’,一起踢球的人可能彼此都不认识,只是因为踢球才凑到一起。我发现,现在踢‘野球’的,多半是我的同龄人或是‘70后’,‘80后’比较少,‘85后’、‘90后’更是从未见过。这与我经历过的‘足球热’真是大不相同了。”
踢球的孩子少了,北京市少年宫足球教练尹志义对此有着更加直观的感受。尹志义从1985年开始担任北京市少年宫足球教练,从业26年,他亲眼目睹了青少年足球培训由热转凉的全过程,“我印象最深的是1986年,当时我们招一个少儿足球班,一下子来了300多个孩子,挑都挑不过来。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踢球的孩子就逐渐减少了。现在呢?每次招生能来十几个人就不错了。”
记者在一张今年上半年的北京市少年宫课外活动开班计划表上看到,相比起很多课程动辄要开十几个班的“热门”景象,每学期只开两个班的足球班成了最冷门的培训项目。以前坐等学生上门的尹志义,现在已经习惯于“主动出击”,去中小学校担任足球辅导教练。
“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原因比较复杂。”尹志义分析说,“过去北京的三环边就算挺远的地方了,城里也不堵车,无论孩子住在哪里,来我们这踢球都还算方便。现在,孩子们到我们这来,光路上就要耽误很长时间。因此,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此外,家长带孩子踢球的心态也在变。过去,家长觉得孩子喜欢足球才会送来学踢球。现在,很多家长是带着给孩子健身的想法让孩子学踢球,有的孩子并不一定真喜欢。”
尹志义现在带着的30多个孩子,基本上不是“小胖墩儿”就是“小豆芽”,过去少年宫的少儿足球培训还承担着发现足球苗子的任务,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很难完成。
中国足球大环境的恶化,也对少儿足球活动的开展带来了负面影响。这几年,尹志义在北京多所中小学校担任过足球教练,他发现,“城市家庭的孩子即使对足球有浓厚的兴趣,也极少往职业足球方向发展。而那些最终愿意走职业足球道路的孩子,通常都来自农村或是打工子弟。他们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把踢足球当成孩子日后改变命运的一条路,踢球的功利色彩很浓,这使得孩子在参与足球活动时背着很重的思想负担。”
而很多正在开展校园足球活动的学校,其功利性也很强。
张颖的儿子今年9月上了小学,学校里有足球活动场地,还有一支足球队,这支足球队是全校足球运动的标志。“学校从近千名学生里选出十几个孩子,对这些孩子的身体素质和运动技能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普通的孩子肯定是沾不上边的。学校里踢球的也就这十几个孩子,学校足球队的存在主要是为了代表学校外出参赛,这让我很难理解。”张颖说,“学校为什么不能让大多数孩子都有机会参与足球运动呢?校队队员不应该从喜欢踢球的孩子里选拔吗?为什么要先看孩子的身体条件,再决定教不教孩子踢球呢?”
北京市区不少场地条件好的学校,完全可以开展足球活动,但校方却不作为。尹志义就遇到过这样一所中学,有足够大的场地,还有一名足球专业出身的体育老师。但出于校园安全的考虑,校长就是不愿意开展足球活动。“现在校园安全很受关注,孩子万一在学校里出了事,校方往往是‘吃不了兜着走’。孩子踢球又难免磕了碰了,那学校更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了。而且,现在一所学校的口碑好不好,是以学生的考分和升学率为标准,学校当然要把抓学习成绩摆在首位。”尹志义表示。
据全国校园足球办公室负责人陆煜介绍,全国具备标准足球场地的中小学校非常稀少,但校园足球的开展对学校场地条件的要求并没有这么高,适合小学生开展的5人制足球只需要一片20米×40米的场地,仅与篮球场大小相当,这样的场地条件即使是位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市中心的学校也基本上能够具备。现在,场地问题绝不是导致校园足球受限的最主要问题,很多三四十岁的人可能都有这样的记忆:在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随便一片土地、一块草坪都能成为自己踢球的乐土。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吗?
本报北京11月15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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