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哨的会客厅

　　骑自行车上班的金哨

　　对于一个习惯于一概而论的民族，在“无哨不黑”的舆论下，真实而多视角地反映一个裁判的生活，是难以取信于众的。但至少，当走入孙葆洁的日常生活，会发现，他远远不是一个单薄的符号，尽管这个符号，是“金哨”。

　　文／本刊记者马佳图／本刊记者吴晓寒

　　工体疑云

　　“金哨”孙葆洁值得信任么？很多人都在问。

　　3月12日，北京，中超2010赛季开幕式。谭海替代孙葆洁出现在工体，代表裁判宣誓。卷着沙尘的风里，黑色西装的谭海走到麦克风前，未张口，嘘声已此起彼伏。好在见面了大场面，谭海像机器人一样，宣誓完毕。

　　“孙葆洁怎么没来？前三轮都没抽到比赛，是不是也出事了？”各色传言在工体传递，有人扼腕叹息，更多人则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陆俊、周伟新、黄俊杰的落马，很难让公众再对足球裁判给予信任。

　　不过，这次对孙葆洁的猜疑，是由于信息没有传递出去所致。

　　谭海宣誓的同时，前往西亚执法亚冠的孙葆洁还没抵达乌兹别克。早上8：40，CZ6904航班经过四个小时到达乌鲁木齐，倒机，两个半小时后进入乌兹别克境内。机舱内，空姐发了一份点心，送了杯饮料，就算是午餐，看着似懂非懂的俄文电影，孙葆洁打起了瞌睡。

　　北京时间16：00，飞机降落在乌兹别克首度塔什干机场。取到行李，他轻车熟路地走向出口，每次出行，除了必须的证件，孙葆洁的身上都会带着国航和阿联酋航空的金卡，连年的执法让累积的里程早已用百万公里来计算。

　　乌兹别克足协的车等候在机场外，“Hello”，看到接机人员，孙葆洁热情打着招呼。去酒店的路上，司机有意无意地问起了中国的“足球改革”。这次锒铛入狱的包括曾经在亚足联裁判委员会任过职的“LU”，为此，  阿拉伯世界收视率最高的半岛电视台，都专门派了报道组来到中国，家丑早已外扬。孙葆洁有些尴尬，他赶紧岔开了话题。

　　陆俊、周伟新、黄俊杰三人被拘捕，孙葆洁是通过网络得到的消息，很快就有不少记者打来电话，想看这位六届“金哨”是否仍然“安在”。孙葆洁说：“作恶的人总会受到惩罚，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这话听着耳熟。在每次比赛前的俱乐部联席会上，孙葆洁也都会抛出硬梆梆的承诺：“我会用我的人格来担保，公平执法！也请你们监督。”这一度也被某些人笑谈为“中超一景”。

　　入住酒店，收拾好行李，孙葆洁下楼寻找着健身房，每天6000米的跑步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只有比赛的前一天他才会为了保持体能小量活动一下。“很多年裁判体测的第一都是我，在清华踢球的那些孩子可能都跑不过我。”孙葆洁一笑，眼角忽地腾出几条深深的鱼尾纹。

　　也许由于上一场刚刚输给伊朗杯赛冠军佐伯阿汉，也许是巴西球星里瓦尔多的缘故，乌兹别克冠军队本尤德科的主场座无虚席，仍不明朗的晋级形势让主教练斯科拉里一直手插兜，绷着脸站在场边。对主裁判孙葆洁，他无暇顾及，甚至分不清这个小个子裁判是来自韩国、日本还是中国。

　　第67分钟，里瓦尔多在抢球时抬脚过高，直接踢中佐伯阿汉队曼苏里下巴，孙葆洁出示了一张红牌，里瓦尔多被驱逐出场。尽管赛后主教练斯科拉里对媒体表示，“里瓦尔多的那个动作只是对球不对人，裁判(孙葆洁)出示红牌，我无法理解”。但离场时，里瓦尔多摘下队长的袖标后，却主动和孙葆洁握了手。孙葆洁说，这是他罚下场的最著名的球星。

　　孙陆恩怨

　　以往很多时候，像亚冠这种亚洲比较高级别的赛事，陆俊是“中国代表”，现在，担任这一角色的，是孙葆洁。

　　孙、陆之间的不合早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两人同为北体的师兄弟，同样师出一门。其实按辈分，孙葆洁应该叫大他四届的陆俊一声师哥。“孙葆洁和陆俊的性格完全相反，葆洁内向，陆俊外向。陆俊来自北京，足球基础扎实，孙葆洁来自山西，足球根底薄弱、田径项目突出。但从后来看，孙葆洁一直比陆俊要努力，业务也扎实。”两人曾经的一位老师评价说。

　　至于两人不合的原因，在于孙葆洁看不惯陆俊的跋扈和专权，而陆俊则不屑于孙葆洁的“土气”和“装腔作势”。陆俊任中国足协裁委会委员期间，对于争议判罚的意见有着一言九鼎的权威。赛后裁委会分析录像，只要陆俊说这个判罚没问题，那么这名裁判就可以继续执法，否则就被“内部处罚”。甚至一度年轻裁判评国际级，都要通过陆俊的审核。

　　想走进陆俊的圈子，首先你要懂得“规矩”，隔三差五的聚会你要参加，工作时要做到“哥们义气”。据传，就在被拒捕的前几天，陆俊还和一干裁判在北京小聚卜次。事实，注重“江湖义气”的师哥早期不是没想拉师弟人队，一次吃饭邀请，孙葆洁没去，第二次还没去，第三次，没人再会给你机会。

　　孙葆洁坦承自己不是会处关系的人，“不抽烟、喝酒，甚至茶叶都很少碰”，少言寡语的他和大环境格格不入。“即使现在，我们聚会他还是很少来，来了也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不会喝酒、不会唱歌，直到大家逗他，才会说说话。”孙葆洁的一位大学同学说。

　　但不走进圈子，意味着可能被摒弃。关于孙葆洁，为了证明他的“缺心眼、乡巴佬”，圈内一直流传着这么一个故事。1990年代裁判到广州学习，众人一起逛街，路过一个品牌服装店时，众裁判纷纷进店采购。店内的衣服除了样品，都叠成一摞摞放在货架上，看到孙葆洁进店后直板板地站在门口的样子，一个裁判把自己统一发放的裁判服脱下来叠整齐放在一摞衣服上，“孙老师，您看这件衣服！”发现店里还有和自己穿得一样的裁判服，孙葆洁好奇地把衣服举起来左看右看，一脸的惊喜，随即，周围一阵歇斯底里的哄笑。那时，孙葆洁已是执法了近十年的“老裁判”，而戏弄他的不过是刚入行的“小屁孩”。   

　　“我不想刻意和谁敌对，但是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也不想走进他的圈子，我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孙葆洁这样解释自己和陆俊的关系。“我不爱惹事，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在孙葆洁的印象里，即使是大学时代班里发水果，他每次都是拿最少的那个，“拿多了，心里会不踏实。”

　　孙葆洁的大学同学，现上海体院足球教研室教师王勇川回忆说：“孙葆洁不善于和人交流，但为人友善，很多事宁愿自己吃亏。同学之间发生冲突，他一直很公正，不会因为某方势力大就向着哪边，这个性格—直保持到现在。”

　　“以前我觉得我能做好裁判，但别人不愿意让你做，因为我不能同流合污。后来，我就是要告诉他们，我能做裁判，而且告诉他们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好裁判？不是坏人做裁判，是正派人做裁判！”孙葆洁像在执法时出示红牌一样，用力挥着食指。

　　关于孙葆洁和陆俊的直接冲突，也早已传遍圈内。一次高级裁判学习班，陆俊与孙葆洁在一个判例上出现相反意见，孙葆洁在教室内据理力争，惹得陆俊很不爽，随口就一句国骂。“你凭什么骂人？”孙葆洁质问陆俊。“骂你？我还抽你呢！”暴怒的陆俊冲出座位，直奔孙葆洁而来。其他裁判的及时阻拦，才制止一触即发的冲突。

　　“孙葆洁和陆俊虽然性格不同，但两人都是一样的倔，自己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有人能改变。”两人以前的老师不住地摇头。

　　在此之后，孙葆洁和陆俊再无往来，即使两人迎面相遇，也没有任何交流。孙葆洁用“固执”来形容自己，而拒绝“一根筋”的评价。“一根筋是他(陆俊)说的，我不能用他的话。”

　　不见融于圈子，却一直能干到现在，从某个角度讲，孙葆洁也是个奇迹。“无论哪一届足协领导，无论领导怎么样，他都会需要一批真正能做事的人，孙葆洁能干到现在，很不容易，完全是靠他的实力和努力。”王勇川说。

　　巧遇杨楠

　　2010年中超第2轮，实德主场对建业，根据抽签结果，孙葆洁是第四官员。“已经有一年没做过第四官员，不过无论在哪个位置，都要做好。”孙葆洁说话时的一本正经，符合人们对老师的一贯印象。

　　“葆洁以前就这样，而且心重。上学踢球时他和我对脚，我留了个小疤。这么多年每次我们联系，他都会没完没了地道歉。”也许是想起了孙葆洁不住的“唠叨”，王勇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4日比赛，3日一早，孙葆洁收拾起了行李。“这是这个赛季发的裁判服，绿、蓝、灰各一套”，孙葆洁把装着三件裁判服的塑料袋放进箱子，里面还摆着两个分别放洗换衣服和比赛球鞋的塑料袋，最上面透明的乐扣盒子里放着裁判袖标、红黄牌，还有一个用了很多年的哨子。

　　箱子的夹层放着治疗拉肚子的药、一本国际足联统一发放的裁判规则用书和一个记事本。

　　“孙葆洁有记笔记的习惯，他的好学是出了名的，以前我们在北体读书时，还是旧的图书馆，他每天抢位置去看书，大门都挤坏了几次。”王勇川说。

　　4月3日下午一点半，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孙葆洁在平日穿的黑色  运动服外又套了件红色的运动外罩，从乌兹别克回来后上火的嘴角还红肿着。拉着行李箱，他快步走向前往大连的候机厅。

　　“孙老师？”登机口，孙葆洁意外遇到了建业俱乐部总经理杨楠。在如今这个敏感的季节，赛前俱乐部老总”巧遇"裁判，多少有些让人狐疑。“杨老师”，孙葆洁笑着主动握手，杨楠显然对"老师"的称呼并不适应，怂了耸肩，“这可真不是故意见面，我回北大参加聚会，不过您正，也没什么可怕的。”

　　杨楠追问着裁判的情况，“主裁是莫伟聪？好像没有中超执法经验。” “总要给年轻裁判机会，这小伙子不错。"两人寒暄几句后，杨楠坐在了公务舱，孙葆洁坐在了经济舱的最后。

　　“那是孙葆洁吗？”还没坐下，邻座一位操着大连口音的老人问。“好像是。” “他是黑哨吗？” “应该不是，不都说他清廉？" "说不好，陆俊都是黑哨了’还能有谁不是？"扭头，老人又和孙葆洁打起招呼：“你是裁判孙葆洁吧？"

　　“是，您好。”孙葆洁又主动上前握手。

　　“你们也不容易，中国足球黑，不在你们裁判，黑在足协，他们让判谁赢，你们就要让谁赢，你们没有做主权啊。你可要保重身体，说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看龚建平，那不就是坦白从严了吗？所以甭管别的，保重自己的身竺要紧，多余的别想。”面对老人的安慰，让刚刚系好安全带的孙葆洁哭笑不得，尴尬得不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

　　100多场国际比赛，260多场甲A、中超，200多场中甲，加上其他各类比赛，孙葆洁执法了1000多场。至于大连，他也已经去了五十多次。所有比赛中，孙葆洁印象最深的是2001年超霸杯，大连主场对上海。当时身为大连人的阎世铎刚刚上任足协主席，这场球，他和大连市委书记、大连市长一起坐在主席台上观战，但最后的赢家是上海申花。

　　比赛结束后，阎世铎跟身旁的人说：“如果一个人说孙葆洁执法和为人公正，很可能是偏见；如果所有的俱乐部都这么说，那么他的公正，勿庸置疑！”阎世铎的评价，孙葆洁记得一字不差，“我的记忆力不是很好，但是近三届足协主席对我的评价我都印象很深，这是对我最高的认可。”孙葆洁笑着掰了掰手，指甲修剪得紧贴着指肚，看上去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