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的今天———1998年3月24日，中国足坛平地一声雷！

　　当天出版的《羊城体育》报道：甲A联赛第一轮广州松日对大连万达一役的赛后，广州松日俱乐部一位负责人投诉，主裁收了客队(大连万达)20万元现金！

　　这位主裁是谁？就是现在已被警方带走调查的“金哨”陆俊！这是当时第一家直指裁判黑幕的报道，可以说打响了足坛打假扫黑的第一枪。

　　只可惜，囿于当时的各种因素，缘于此报道而起的“陆俊状告《羊城体育》”官司，最终以《羊城体育》败诉而告终。媒体的舆论陷入低潮，中国足坛的丑恶现象则甚嚣尘上、变本加厉……

　　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原副总编辑王赛茵原来主管体育报道工作，也亲自参与了12年前《羊城体育》与陆俊官司的处理全程。近日，他为我们揭开了当年的一些内幕———

　　陆俊反复强调：官司打不打，关键看足协

　　在陆俊决定起诉《羊城体育》后，圈内一些热心人，包括当时的足协主席袁伟民、国家体育总局宣传司司长何慧娴等出面调解，但没有成功。众人普遍的反应是：陆俊本人愿意和解，但中国足协内部一些人乃至总局高层异常强硬，非要置《羊城体育》于死地而后快。

　　在一些热心人士的牵线、帮助下，《羊城体育》曾经两次在北京与陆俊进行了面对面交谈。据参与会面的时任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副总编辑王赛茵回忆，第一次见面时，陆俊不断强调裁判不好当、报酬低、日子苦、难养家糊口，还要受无辜指责。但他当时是开着一辆小轿车来会面的。12年前，私人小轿车在北京还不普及，陆俊在1997年辞去大学体育教师一职，进入朋友的一家公司做事。对于官司，陆俊当时表示：“我可以重新考虑是否打这个官司，但我得去做做中国足协和有关人的工作。”

　　几个月后，双方在北京第二次会面。陆俊当时仍表示可以考虑撤诉，官司不一定“非打不可”，但还是要做中国足协的工作。

　　“从两次会面中我们得知，陆俊并不想打官司，但在他背后一直有一股力量，非让他打不可。”王赛茵说。

　　王俊生冷漠又傲气：你们媒体该吸取教训

　　此后，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多次欲与时任足管中心主任、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王俊生见面，均被后者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一次，得知王俊生出差路过广州、下榻中国大酒店后，王赛茵带着同事前往拜访，希望王俊生出面调解此事。然而，王俊生的态度极其冷漠。在听完陈述后，他傲慢地甩下一句话：“你们的态度我清楚了，媒体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啊！”

　　《羊城体育》原主编范柏祥回忆道，当时通过关系找到中国足协裁委会主任张健强，希望他能够说服陆俊，但他的态度同样冷漠，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试试看吧”。

　　陆俊胜诉，中国足协不断包庇假赌黑

　　案件一审时，北京市海淀区法院没有采纳《羊城体育》提出的“传唤当事人利彪出庭作证”的要求。由于缺乏证据，《羊城体育》蒙受不白之冤，在报上刊登声明向陆俊致歉，并赔偿陆俊近10万元。时过境迁，回首此事，王赛茵仍无限感慨。他认为，当时新闻界原本想行使舆论监督的权力，打击中国足球的假赌黑现象，却不料让中国足协利用法律，调转枪口，将矛头对准媒体，通过法律手段有效地保护了假赌黑。舆论监督遭遇了阻挠，“我们当时还没有充分认识到中国足球打假扫黑的艰巨性和复杂性”。

　　不过，《羊城体育》虽然输了官司，但打假扫黑的正义之举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健力宝集团于1999年9月28日在广州召开新闻发布会，集团负责人宣布了两项决定：第一，《羊城体育》在官司中的经济损失，健力宝集团将如数予以补偿，以鼓励《羊城体育》的编辑记者吸取教训，为中国足球的健康发展努力；二，在2000年的甲A联赛中，健力宝集团出资约20万元，与《羊城体育》联合主办“健力宝2000年公正执法评选活动”，以鼓励裁判员秉公执法，加强广大球迷对裁判员执法的监督。羊城晚报记者  林本剑  

　　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常年法律顾问梁彬律师发表观点：

　　当年判决“经不起历史检验”

　　●就目前情况看，没有理由认为法院的判决是不合法的，但不能说法院的判决实现了公正。从目前陆俊被羁押的事实可充分说明，法院一审、二审的结果是不完美的，没有“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羊城体育》并非在没有任何线索、消息来源根据的情况下，为一己私利恶意贬低陆俊的名誉。《羊城体育》在主观上是基于舆论监督之正当目的，故其他报社记者的证词，法庭不应轻易排除

　　12年前《羊城体育》与陆俊的官司轰动全国，中央电视台甚至在一次庭审时进行现场直播。最终，《羊城体育》因证据不足败诉，但如今陆俊却已被刑拘。回首该案件，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常年法律顾问梁彬律师认为，当年的案件从法院角度而言，采纳陆俊提供的证据和陈述，无疑较为安全、压力也较小，但司法机关没有从保护公民宪法性的权利高度去考虑，判决没能很好地保护媒体应有的正当合法监督权，令人遗憾。

　　梁彬表示，就目前来看，没有理由称法院的判决是不合法的，但不能就此说法院的判决实现了公正。从目前陆俊被羁押的事实可充分说明，法院一审、二审的结果是不完美的，没有“经得起历史的检验”，陆均最终也没有“赢”得这份判决。如司法、侦查机关最终证实陆俊在该场比赛中有受贿行为，则可以说明《羊城体育》采用了正当的监督方式，但判决没有起到很好地保护媒体应有的正当合法监督权的作用。就此而言，我们有理由认为判决是不公正的。

　　在本案中，《羊城体育》曾要求传讯利彪以及上海新民晚报和广东南方日报的记者出庭作证，《羊城体育》提供的两位记者的书面证词也没有被采纳。

　　梁彬律师认为，审理本案当时，由于没有规定强制证人到庭的制度及手段，故法院没有强制让利彪出庭。但法庭没有采纳其他报社记者的书面证言是让人遗憾的。这些证据对《羊城体育》而言十分重要，理由在于：尽管这些证据对证实陆俊是否受贿属于传闻证据，不能证明陆俊收受贿赂的事实，但至少可以证明，消息来源人利彪曾向多家媒体及记者讲过陆俊受贿的情况，从而证实《羊城体育》并非在没有任何线索、消息来源根据的情况下，为一己私利恶意贬低陆俊的名誉。故该些证据对证实《羊城体育》在主观上是基于舆论监督之正当目的，还是为了一己私利的恶意目的刊发文章具有重要的证明作用，法庭不应轻易排除。　羊城晚报记者  林本剑 

　　■相关链接

　　十多年，媒体打假扫黑输多赢少

　　《羊城晚报》站在最前沿写下悲壮历史 

　　●案例一：

　　陆俊状告《羊城体育》 

　　结果：《羊城体育》败诉

　　1998年3月24日，羊城晚报报业集团旗下的专业体育报《羊城体育》刊登《“首尾”之战场外音》，文章直指当值主裁判陆俊在赛前收受客队大连万达俱乐部20万元贿赂款，以致在比赛中偏袒客队，致使主队广州松日输球。该文是中国足球历史上媒体首次报道受贿裁判，在全国引起轰动，各界正义人士纷纷怒斥黑哨行径并声援《羊城体育》。虽然《羊城体育》最终输了官司，并公开致歉、赔偿，但媒体前赴后继揭发中国足球假赌黑的正义之举由此开始。2010年3月，陆俊已被公安机关带走调查，有关他如何收受贿赂并操纵比赛的黑幕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案例二：

　　深圳平安足球俱乐部状告《足球》

　　结果：双方庭外和解，《足球》报刊文道歉

　　2000年3月27日，《足球》报以《深圳六名球员嫖娼被捉》为题报道深圳平安俱乐部六位球员违纪事件。文章称：深圳平安队与云南红塔队的比赛结束后当晚，深足6名球员因在酒店房间内召妓而被当场抓获。同年10月，深圳平安俱乐部起诉《足球》报。此事最终以《足球》报刊文作出道歉结束。

　　●案例三：

　　范志毅状告上海《东方体育日报》

　　结果：《东方体育日报》胜诉

　　2002年6月16日，上海《东方体育日报》在《中哥战传范志毅涉嫌赌球》一文中转载了《体坛周报》的文章。文章在排除式分析后指明，涉嫌赌球的球员为本案原告范志毅。6月17日、19日，《东方体育日报》报道了对范志毅父亲的采访和范志毅本人没有赌球的声明。6月21日，《东方体育日报》以《真相大白：范志毅没有涉嫌赌球》为题报道说，事实表明范志毅没有赌球，谎言不攻自破。但在7月，范志毅向上海市静安区法院提起诉讼，状告《东方体育日报》侵害名誉权。

　　《东方体育日报》采取抽样调查的方法，获取了一份公证证据，用以证明范志毅的社会评价并没有因为该报的报道而降低。经审理，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对范志毅要求文汇新民联合报业集团赔礼道歉、赔偿5万元精神损失的请求，不予支持。 

　　●案例四：

　　王珀状告《足球》

　　结果：《足球》败诉

　　2005年3月18日至4月15日期间，《足球》报连续刊发《追债九年，王珀害我妻离子散》等6篇该报记者的署名文章，在罗列王珀的“罪行”中，包括赌球和操纵比赛。随后，王珀在哈尔滨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状告《足球》报“报道严重失实，恶意丑化原告形象”，并“索赔精神损害抚慰金人民币10万元、经济损失90万元”。哈尔滨中院经审理后判《足球》报败诉，要求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刊载向王珀的道歉声明，以恢复名誉，消除影响；并赔偿王珀精神抚慰金5万元。《足球》报上诉至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但高院维持了原判。在2010年中国足球打假扫黑的行动中，王珀却是最先落网的人物之一。羊城晚报记者 林本剑   

　　点兵点金

　　找出利彪，为《羊城体育》翻案

　　“《羊城体育》首开反黑义枪”———2002年，《羊城晚报》就如此定位1998年《羊城体育》与陆俊的名誉权官司。8年后的今天，陆俊涉嫌收受贿赂操纵比赛已被警方带走调查。

　　诚然，陆俊现在出事，未必能证明他当年一定有事。但是，12年前《羊城体育》与陆俊的官司至今仍有两大疑问，由此顺藤摸瓜，真相定可大白。

　　先问陆俊———

　　诉《羊城体育》的报道是“传谣”，但为什么不状告“造谣者”广州松日俱乐部副总经理利彪？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与利彪当庭对质？除非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惟恐对簿公堂，致使两败俱伤。

　　1998年，中国足球裁判“吃”完主队“吃”客队，从接受宴请、桑拿到收受红包之风，已四处蔓延；而松日俱乐部的总经理是王学智，一位刚从联赛执法队伍退役的天津籍国际裁判。有此背景，谁敢轻言：利彪对陆俊的投诉仅仅是空穴来风？

　　无独有偶。陆俊2004年主哨“上海滩德比战”，半场休息时遭上海国际队总经理掌掴，并被斥骂“你这个大骗子”！既称“骗子”，显然是双方有过沟通，结果是既有诓骗方也有受骗方。叫人惊奇的是，陆俊竟能“忍辱负重”吹完下半场。一个裁判，凭什么一而再地对俱乐部、球队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要么对方是再生爹娘，要么就该是米饭班主了吧！

　　再问利彪———

　　“陆俊收了客队20万，你们报一报”的话语，时隔12年仍言犹在耳。可利彪为什么敢说不敢认？

　　去年以来，公安机关侦破的几桩足坛操纵比赛的案件中，犯罪嫌疑人都提到：圈里的人都这么干，谁不干谁就吃亏。也就是说，足球官员、俱乐部、球队、球员和裁判的行贿受贿早已普遍存在，拒绝同流合污者，轻则孤立无援，重则被清理门户。当时，利彪刚从记者转行当俱乐部管理者，资历、阅历都浅，气头上爆了大镬，过后见事闹大了，又找律师、又向中国足协发公函，赌咒发誓公然撒谎，撇清与《羊城体育》报道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在陆俊状告《羊城体育》不久，利彪就淡出足球圈，后来干脆消失了。如此结局，根源就是他当了回“愣头青”，暴露了足坛“潜规则”，就此开罪了陆俊及背后的裁委会主任张健强等，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

　　时下，司法介入足坛打假反腐仅半年，已揭露的事实就触目惊心：中国足坛黑幕重重且由来已久，中国足协是假球黑哨等的最大保护伞……乾坤黑白颠倒，正义腹背受敌，首开反黑义枪的《羊城体育》焉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们呼吁找出利彪，还原历史，证我清白，伸张正义，最重要的是，彻底掀翻足坛黑假的铁屋子！　·汪晖· 

　　亲历者言

　　蒙冤十二载，昭雪正其时

　　陆俊就像《水浒传》中陷害林冲最终被林教头手刃的陆虞侯，尽管他在1998年胜诉《羊城体育》报侥幸逃过一劫， 尽管其“金哨”头衔一度是他手中的“免死金牌”，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候一到，便恶有恶报了。

　　作为当年《羊城体育》的主编，把酒凭栏，只有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那句“初闻涕泪满衣裳”的感慨可比。因为陆俊在当年的“名誉权”官司中仗势欺人，让《羊城体育》蒙受了12年的不白之冤！12年前，陆俊在广州执法广州松日与大连万达队的比赛，赛后被广州松日俱乐部副总经理利彪爆出其收受了贿赂，《羊城体育》记者只是如实报道，却因利彪“变节”矢口否认，就遭到陆俊等人的围堵追杀，最终被法院罚了近10万元，兼两番登报道歉。

　　此番陆俊的东窗事发，不仅事关《羊城体育》之冤，且有更深层次的现实意义。回想博弈的全过程，可以说陆俊当年之“胜利”，其实是邪恶势力之“胜利”———陆俊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个团队在对付我们。因为《羊城体育》的报道不够细致和全面，尽管随后即主动登出道歉声明，并与陆俊和大连万达方面积极沟通，但就在万达俱乐部董事长王健林接受了《羊城体育》的道歉，并达成“共同努力净化足球环境”的共识之际，陆俊那边却是油盐不进，几欲置《羊城体育》于死地。期间，当时的国家体委宣传司司长何慧娴、中国足协主席袁伟民曾先后劝陆俊“见好就收”，但陆俊依然不依不饶。回想起来，陆俊如此锲而不舍，实乃身不由己之故。因为当时中国足球的大形势，正是新闻界对渝沈假球群起攻之，中国足协保守势力对新闻界恨之入骨之时。《羊城体育》的失误，无疑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陆俊成了他们妄图“杀鸡儆猴”的急先锋乃是理所当然。在陆俊胜诉之后，为了巩固“胜利”成果，中国足协裁委会将所有能彰显陆俊的重要任务都给了他，将所有能给的光环与头衔也都给了他！可叹如此一来，假赌黑便更加有恃无恐，直如野火春风烧焦了足坛。2001年底有个“声势浩大”的打假扫黑运动，可只抓了个自首的龚建平就“大功告成”、草草收兵乃是其必然结果。

　　还要补充的是，陆俊最早是在广州市东山区(现并入越秀区)法院起诉《羊城体育》的，东山区法院以其理由不充分不予受理。之后，陆俊转而投向北京市海淀区法院。在海淀区法院审理的过程中，自始至终置重大关联人利彪于不顾，尽管《羊城体育》提供了利彪赛后发布陆俊受贿消息时，有上海《新民晚报》、广东《南方日报》和广州《现代体育报》三位记者的见证词，但海淀区法院不予采信。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羊城体育》律师还被告知，我们即使掌握了利彪当时的录音也不能作为有效证据，唯一有效的只有录像视频！如此高的要求，实在超出了平面媒体之所能，判决结果自然就是《羊城体育》不得不蒙冤受屈，媒体对中国足球的监督就此搁浅了。

　　综上所述，昭雪《羊城体育》之冤，正其时，必须也！   

　　·范柏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