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我自己的。
1996年时,北京市海淀区的一所重点中学成立了一支女子足球队。学校领导在招生时宣称,要走体教结合的新模式。孩子在重点中学接受教育,利用业余时间踢球锻炼身体。家长们看重了区重点中学这块金招牌,纷纷送孩子参加选拔。选拔过程很严格,要综合文化考试和体育测验。最终,我幸运地入选。教练说,我排名靠后,文化课和体育课比较平均,但都不突出。
我们是这所重点中学招收的第一批女足队员,20个队员被打散到5个班里。很快,训练就与正常的文化课发生冲突,因为文化课总要补课。这引起了很多老师的不满。我们的班主任是其中最极端的,她常把我和其他同学区分开,称我为“那个体招生”,听班里的一些同学说,班主任曾私下抱怨:“为什么好好的孩子,送去踢球。”在她眼里,凡是体育很好的,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是我人生遭遇的第一个歧视,莫须有的。
训练不轻松,每天下午约练3个小时。天色近黑才会解散。寒暑假也不例外,上下午都有训练。还要应付数不清的比赛。对手大多来自一些职业体校,像我们这种学校编制的,独树一帜。开始以小打大,我们负多胜少;后来打来打去,每年不变的就那么几支队伍,开始互有胜负。
我们也常会去外地打比赛。那时恰逢1998前后,中国女足拿了世界亚军。全国都刮起女足热,很多学校都组建女足队伍,但现在看来都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任何体制保障。
这所重点中学对女足并不重视。每周一全校大会,校长总会给最近在物理、英语等学科上获奖的同学亲自颁奖。但即使我们拿了全市冠军,校长也绝不会在全校公布,他很少来看我们比赛,唯一一次是在秦皇岛打全国联赛,他在教练席上坐了半场,走了。
高二时,我们终于解散了——解散的原因开始说是经费不足,后来学校干脆说明,搞这么一个足球队,太鸡肋。其实每年我们花不了多少钱,训练装备是自掏腰包,出去比赛也多是各方赞助。清华大学一个教练不无遗憾地说:你们太可惜了,刚出成绩,就散了。据说,清华大学一直有意把我们队整锅端到大学,继续尝试这种新模式。
北京队当时挑中了队里的两个球员:一个女孩觉得踢球没前途,毅然拒绝邀请,安心高考;另一个女孩进了专业队,始终没混到一线,后来拿个大专文凭,如今不知去向。解散后,我变得迷茫:踢了五年足球,怎么说散就散了?
这所重点中学在体育方面再也无任何建树,现在,它门口挂着的宣传牌上清楚地写明:无线电、合唱、英语是特长项目。
据我所知,当年和我们同批的对手们大多没有混进国字号。相较下,我应该感到幸运:她们出身体校,青春只有足球。
后来,又发生了几件颇具讽刺的事:队里一个女孩远赴新西兰求学。前不久她成为了当地社区联赛的射手王。在新西兰,每个地区都有业余足球俱乐部,不限性别、年龄,交钱皆可参加;另一个女孩在申请美国研究生奖学金时,把过去的足球奖状附了上去,很快,学校答应给她全奖——这也许就是足球能带给我们的微薄快乐。
最近,有些人士疾呼:中国注册的女足运动员已经不足千人。
我只好无奈地笑笑,在没有任何体制的保障下,没有女孩愿意踢球了,这是真的。
(中国周刊 记者 张卓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