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生

　　人生就差一场球

　　　　他给中国足球带来了繁荣，他经受了最多的侮辱和谩骂，他距离功成名就，就差一场球。

　　特约撰稿金汕

　　有人曾经说过，王俊生在几年的时间里是知名度最高的局级干部。翻开各类报纸的体育版和搜索一下“王俊生”的名字，结果浩如烟海。他最大的贡献是把中国足球推向了职业化，并且带动了整个体育界的改革。

　　王俊生挨骂是因为足球界曾经出现的问题太多：屡战屡败、“假球黑哨”，这些都一古脑儿地算在王俊生的头上。不过，后来人们突然怀念起王俊生来，因为是他给足球界带来了繁荣。无论从知名度来说，还是以贡献而论，王俊生都是一个人物！

　　从士兵到掌门

　　王俊生的守门才华在少年时代就显露了出来，他不到l6岁就被选入北京队。王俊生是个有抱负的球员，他的理想是尽快成为北京队正选大门，然后成为国字号守门员。可惜他这一代的运动员非常不幸，18岁那年，一场空前的浩劫席卷中国大地。所有的比赛和训练都被叫停，无论年龄大小，大家都要投身到批判修正主义的运动中。一向听话本分的王俊生也不敢训练，因为在运动界，训练就意味着复辟资本主义。可以想见，从18岁到20岁出头，没有训练对一位运动员意味着什么。对于这段经历，王俊生感到遗感，却没有悔意。因为经历过这场运动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年轻人无法违坑的命运。

　　1970年代初期，体育界有限度地恢复比赛，王俊生很高兴，因为一个运动员不比赛就如同失业。和王俊生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无论当运动员还是做管理人员，他的敬业精神与自觉性是无可挑剔的，他耍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王俊生经常练到天黑，训练结束后还要在运动场跑上几千米。1973年，国家队主教练年维泗将王俊生选进国家队，这说明了他是当时国内守门员中的佼佼者。

　　早在王俊生做运动员时，北京市体委的领导就感到他是个可以重点培养的干部。因为王俊生为人正派，善于学习，勤于思考。老教练曾雪麟曾说：“王俊生当运动员就手不离笔，教练员布置的事情他常常用笔记下，他还常常帮我写些东西，文字水平在运动员中是一流的。”王俊生甚至动过出书的念头。他挂靴时刚刚30出头，他感到l8年的运动生涯有不少值得书写的东西，再加上他本身是个文学青年，无论比赛训练多么累，闲下来总想看看书，所以产生了创作的欲望。王俊生晚上挑灯夜战，星期天也不停地书写，这本25万字、以自身经历为素材的长篇小说《球员生涯》脱稿了。王俊生把它交给一家出版社，他做梦都想着那飘着油墨清香的书能够问世。但同无数文学青年一样，他的梦最终破灭了。从此他知道出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出任中国足协的掌门人后，前后有十几家出版社找过他，但直到王俊生离开足协，才在2002年出版了30万字的《我所知道的中国足球》。

　　王俊生在北京市体委的年轻干部中有较高声望，他不到40岁就成为体工大队队长。王俊生工作抓得细，加上很懂训练规律，他的工作得到各界的认可，从而当选了北京市人大代表。被曲解已成习惯

　　做为地方体育干部，王俊生受到国家体委的注意是在1991年。在时任中国足协主席年维泗的推荐下，他入主中国足协。当时足球改革阻力很大，经费奇缺，联赛难以为继。到了1994年春，也就是存甲A开战那一天，他西装革履地坐在成都体育场的主席台上。眼前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他担忧且疲惫的心态顿时被一扫而光。王俊生掩饰不住内心的无比激动，对身边的许放说：“老许，你我都没有想到会这样，这一天不容易啊！”许放也激动地说：“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开始，咱们总算没有白累。”

　　职业联赛的开幕词当然由他来操作。王俊生庄重地宣布：“万宝路1994年全国足球甲A联赛开始。”他感觉那声音穿越了整座体育场，传到了远方，传到了天际。中国职业足球划时代的一幕开始了。

　　多少年来，中国足球屡战屡败，球迷们伤透了心。还有对“假球黑哨”的管理不力，使得一些官员也涉足其中。但不只是一个人这样评价王俊生：“足协如果只有一个人不去卡拉OK歌舞厅，那肯定就是王俊生。”

　　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在球迷不满的辱骂声音中，也许王俊生的精神早就崩溃了。他的名字不仅在报纸上被反复数落，在网上也被球迷做为对中国足球不满的出气桶，甚至他亲临现场看球时也会被“打倒”的声音淹没。那是1997年中国足球队在大连主场以1比3败给卡塔尔，造成法国世界杯之梦基本落空时。到那个时刻，中国足球恰好是经历40年冲击世界杯决赛圈未果。观众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们只有拿主教练戚务生和足协主要负责人王俊生撒气。

　　“戚务生，下课！王俊生，下台！”

　　“戚务生，辞职！王俊生，滚蛋！”

　　王俊生深深鞠上一躬以示歉意，他很想对大家说上几旬，但他连这个“自由”都没有，因为他和戚务生已经被保护他们的警察严密地包围了。王俊生没有考虑蒙受的屈辱，他只是发自内心地责怪自己：“我愧对全国人民和球迷。我身为一个代表团的领导人，怎么就没有领导好这支队伍？怎么因在家门口输给弱旅而失去大好机会呢？”

　　回到宾馆，王俊生和戚务生在房间里六神无主地坐着，戚务生使劲地吸烟，试图用浓浓的烟雾减轻自己的苦恼，王俊生则杲杲地发愣。没多久，上千球迷又围拢到宾馆大门外，有的披麻戴孝，有的痛哭流涕地下跪，有的戴上长长的白胡子，寓意已经为中国足球等到了白发苍苍，还不如赶快给中国足球队“送终”。“戚务生，下课！王俊生，滚蛋！”，喊声震天。“王俊生，戚务生，有胆量出来和我们对话”的要求愈发强烈。

　　向来不爱应对球迷和媒体的戚务生都急了：“走！俊生，对话就对话，咱们出去跟他们讲理！”王俊生拉住了戚务生：“群众心里很着急，也很激动，我们怎么回答也不会使他们满意，而且也容易引发一些意外！”

　　这只是王俊生多次受辱场面中的一景。后来由于中国职业联赛中出现了“假球黑哨”，那些因作假和吹歪哨黑了大钱的人没有受到指名道姓的攻击，而为人清廉的王俊生却成了最大

　　的攻击目标。西安球场里，球迷用王俊生的名字高唱陕北民歌：“东方红，太阳升，足协出了个X X X，他为黑哨谋福利，呼儿嘿悠，他为假球把咱坑”。1998年5月31日，延边敖东队客场对上海申花临近结束，裁判误判给申花一个点球，造成延边队的胜利顷刻东流，经常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的王俊生突然接到延边足协打来的电话。“王副主席，您在电话里听到了吗，我们也非常焦急啊！”电话筒里传来了的整齐的口号声说明已经形成了声势：“还我三分”，“打倒黑哨”，“不允许欺侮少数民族”，“向中国足协和王俊生讨回公道”……王俊生迅速请示国家体委，果断地做出决定：先对执场裁判进行停赛，待调查清楚后再处理……王俊生对针对自己的口号淡然处之，一切以平息事态为宗旨。

　　与死神擦肩

　　其实许多人并不知道王俊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除去爱哼点京剧和喝点酒，似乎什么业余爱好都没有，经常在办公室工作到九十点钟。为中国足球走向职业化，他顶住了极大的压力，连续高强度的工作，曾使他因心脏问题而昏倒，险些把命搭进去。

　　那次十强赛，在去塔吉克斯坦打比赛前，中国足协先遣人员讲：“中国使馆的同志告诉我们，目前塔吉克斯坦正处于战乱时期，安全都成问题。这里经常听到枪声，连经过处理的饮用水都没有，全国有六种疾病正在传播，在这里打预防针都未必能实现。”王俊生第一个反应是，真发生危险对国家队家属怎么交代？“打预防针什么时候能解决？”王俊生焦虑地问。“使馆正在积极解决，即使努力也有可能找不到。”“谢谢你们的努力，这次去客场我亲自带队！”王俊生做出了决定，他认为，越是艰险的地方自己越要带头。

　　1995年3月27日，事必躬亲的王俊生要去昆明拓东体育场观看最后一天的甲B十二分钟跑的测验，这本来不是什么重要活动。对中国足球胜利渴望之极的王俊生穿上了他的幸运服，因为这套西服伴他率队在目本广岛亚运会上得到女足冠军和男足亚军的好成绩。海埂基地主任当然要照顾好足球领域里中央来的领导。他们派了基地里技术最好的司机，并询问车况，司机说：“这辆新桑塔纳刹车及性能都很好，没问题。”车开了一会儿，坐在同一车里的国家队教练陈熙荣说：“我听你这车的声音有点异常，是不是油路有问题？…‘这辆桑塔纳是新的，再说我开了那么多年车从来没出过事，放心吧！”机信心十足地回答。过了一会儿，王俊生看见一辆犹如巨型坦克的载满货物的黄河牌大卡车在前面晃晃悠悠，显然是因为超载跑不起来，王俊生车上的司机按了—下喇叭开始超越大卡车。在高速中，王俊生感到车子有点不听“驯服”，高速向右边的土路驶去。车子先是撞到路旁的杨树，接着又撞向路旁的电线杆。在零点几秒钟内，王俊生意识到了生命将面临巨大的挑战，他本能地双手紧紧抓住前面座位的靠背，他听到一声可怕的巨响，顷刻间没有了知觉。王俊生受了重伤，幸好送到医院及时，使他没有瘫痪。后来交通队分析，撞车后万幸发动机卡在手闸边，否则一定是车毁人亡。

　　很多足球界人士对王俊生不幸中的万幸感到庆幸，并开玩笑说：“车都撞得没有形状了’万幸眭命被保住了'以后要和王副主席坐一个车，受伤都是他顶在前面。”但有的球员知道此事后幸灾乐祸地说：“他死了才好呢，省的再搞12分钟跑了。”这个缺少教养的球员的话居然引来其它球员的笑声。因为王俊生针对一些球员不刻苦的现象，要求运动员12分钟跑3200米才能上岗，这个成绩连一些女足球员都能达到，可部分球员非常抵触，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一位教练当时就批评说这话的球员：“王俊生上台前你们一年才拿几千块，王俊生改革后你们一年拿几十万、上百万，你们说的话简直没有人味儿！”那些哄笑的球员顿时哑口无言。

　　理解球迷

　　面对一切攻击、批评甚至挖苦，王俊生总是保持“沉默是金”的态度。他的朋友听说他乘坐出租汽车和到超市购物时，司机和售货员当众讽刺他。这位朋友生气地对他说：“太不像话了，即便出狱的犯人出租车司机也没有理由拒载，售货员也不能讽刺挖苦，你应该投诉他们！”王俊生摆了摆手说：“就让人家出出气吧，如果投诉还要扣人家工资，弄大了他们还会下岗，这些普通劳动者也不容易。”

　　由于中国足球屡战屡败，王俊生不得不承担一定的责任。从中国足协的掌门人退居“二线”后，这位中国足球职业联赛的开拓者一度丢掉了绚丽的光环，在中体产业股份有限公司担任监事会主席时，也给人失去核心角色的感觉。但是体育总局深知，把一片萧条的中国足球引入市场，已经证明了王俊生的能力。后来国家体育总局下属九大公司合并，正式组建中体产业股份竞赛管理集团，由他出任集团董事长兼总裁。人们突然感到，这位昔日在中国足球界一言九鼎、呼风唤雨的人物“东山再起”了，而且从经营的“盘子”看，这家公司比中国足协要大若千倍。2004年下半年，王俊生荣升为上市公司中体产业的董事长。这个中体公司分三大集团，第一是奥林匹克花园管理集团，主要经营房地产。王俊生成了不收钱的“形象代言人’，他把房地产业和奥林匹克文化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奥林匹克花园在全国建立了二三十个，可见其规模。另外中美合作打造的中体倍力健身管理集团将大大推动全民健身，后来有了几十家连锁公司。第三个集团是中体竞赛管理集团，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这个集团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王俊生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他意味深长地说：“我32岁以前奋斗在绿菌场上，后来为足球职业化尽了最大努力。希望在未来回首往事时，我会为自己的努力感到欣慰。”

　　如何评价王俊生的功过和遗憾呢？他的下属王琦(棋哥)经典地总结了一句话：“人生就差一场球”。王俊生作为体育界改革的先行者，在仕途上本来有更好的前程，他当上足球界掌门人贻误了这一格局。当初王军和崔大林都是与足协领导岗位擦肩而不入，后来他们都是体育总局副局长。王俊生进了这个是非之地又几次与成功失之交臂：1997年戚务生带领国家队就差主场惜败卡塔尔一场球。如果这场球不失常，王俊生和戚务生都是开创中国足球历史的人物了；1999年。女足世界杯上范运杰的头球进球没有算。如果裁判主持公道，女足世界冠军也可以给王俊生足够的资本；2000年，足协在王俊生的决定下引进米卢，从而后来实现—了44年的梦想，如果他早四年做出同样的决定……

　　人生就差一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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